虽说是休息,也不可能将那一屋子人撂在那太久,约莫半个时辰后,李慎穿上被烘干的大氅,捧着手炉再次踏上刚才走过一遍的路途。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余老头也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这一次回去,他就得面对刚才那个答不上来的问题。
这么短的时间,李慎能有答案吗?那答案,又是否能叫人满意呢?
一行人回到漆黑的大门前,捧酒的老人上前一步,却被李慎抬手挥退。这一次他没叫人开门,而是亲手推开了面前的大门。
满屋子人回头来望。
李慎依旧目不斜视的从众桌间走过,只不过在经过靠近主席台的一桌时,停下脚,从桌上拿了一小筐花生。
他端着花生坐上了主席台。
“许世嘉是哪个?”李慎明知故问道,“把解药拿出来。”
被点到名的老人抬起头,犹豫了下,站起身施了一礼,道:“您是在叫我?这个,解药?老朽不知您说的是……”
“李铁衣中了败血之毒,解药在你手里。”李慎打断他的话,毫不在意的说出了令满场震惊的发言,他拿起一颗花生,指尖硬生生碾开外壳,捏着果仁送进嘴里,看着那满面错愕的许世嘉淡然道:“拿不出解药,我灭你满门。”
“你!”
“我想你们是搞错了坐在这里的意义,到这来,不是让你们选边站,是告诉你们没得选。”李慎头也不抬的捏着花生,声音并不大,却在寂静的会堂中宛如雷鸣。
“想将来,想以后,不如想想眼下。”
他抬起头,漆黑的独眼静静注视着满场人。
“刚才听你们讲了那么多,现在,我就给你们讲讲,我的道理。”
“我的道理就是,不听话的,灭你满门。”
“岂有此理!”一名老妇拍案而起,怒指李慎,“你也太……”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一粒剥开的花生仁钉在她舌头尖,将话语尽皆钉了回去,老妇震惊的瞪大了眼,颤抖着伸出手去取那粒钉在舌尖的花生仁,只见那里凹进去一个肉眼可见的血坑,鲜血如泉涌般向外溢出。
她下意识便要尖叫。
“你再出一声,我要你的命。”李慎道。
一只手从旁捂住了她的嘴,却正是她的丈夫,两人面色苍白的坐下,老妇浑身疼的颤抖,紧紧攥住了夫君的手臂,后者敢怒不敢言的望着李慎,面色铁青。
李慎依旧在剥花生,他只有一只手,只能将花生壳硬生生碾碎,细如粉尘的壳渣簌簌落到桌面,积起小小一堆。
“这世上的道理,说来说去,不过是看谁的拳头大……你们与辉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盼的是它好,不是它变坏……如今李铁衣未死,你们就该站在他这边,因为他才是辉光的当主,我说的不对吗?”
“事情越快解决越好,乱子越小越好,有谁还想着投机,想着往后,我现在就送他全家上西天。”
李慎看了眼站在台边的余老头,后者明白过来,走上台,将对方之前吩咐写好的檄文摊开,压放在主席台上。
“从左到右,一个个上来,在这上面签字画押按手印,有不愿意的现在就说出来,给你个痛快,省得我到时候一家一家去灭你们满门。”
那檄文,自然是对李慕白的,在上面签字画押,到时候一公布,就等于和李慕白站在了对立面……正如李慎所说,他们坐在这里,没得选。
如此霸道。
这场中不乏有人心存不甘,想要煽动其他人一起与李慎对抗,看他敢不敢将所有人都杀了……然而在这厅里的,抱着什么样心思的人都有,又怎么可能变成一条心?
“少主的做法,我算是领教了。”轮到那胖子上来时,他签完字画了押,却也不急着走,站在李慎面前,从桌上小筐里取了颗花生,剥开,两粒果仁,一粒递给李慎,一粒自己吃了。
他拍了拍肥厚的手掌,冲李慎笑咧开嘴。
“好!好!好!!!”
当着所有人的面,这胖子连呼三声,放声大笑,狂笑而去——
“天降霸主!我李家当兴啊!哈哈哈哈哈!”
………………
曲终人也散,余老头怀中揣着那纸签满了名字的檄文,打着灯笼走在最前引路,心情却与来时截然不同。
“你们手上能动用的还有多少人?”李慎揣着手炉,在后面问。
余老头怔了怔,明悟过来,笑言道:“灭个一家两家还是绰绰有余,少主无需担忧,檄文发出后,若真有出尔反尔之辈,定不会叫您的话落了空。”
李慎点点头,不再多言,走出通道,沿着楼梯下楼,临近货栈大门,寒风便扑面而来。他掩住口低声咳嗽,将衣领笼的更紧了些。
走出货栈,一粒白花花的东西突兀飘到眼前,李慎有些茫然的抬起头。
——落雪了。
第103章 放屁
“少主,外边冷,还是进去吧。”
大江如练滚滚东流,雪落不休,李慎揣着手炉,伫立江岸,看漫天雪花飘舞。余老头打着灯笼从船上下来,催促他上去休息。
李慎仰起头,无声叹了口气。
“李铁衣怎样了?”他问。
“主人服下解药,已经休息了。”余老头轻声答,话音却依然在寂静的江岸边传出很远,他有些担忧的看着李慎,犹豫道:“少主的身体,似乎有些不适?”
李慎没应声。
两人在江边站了许久,直到昏沉的夜色中有了一抹曦白,望着天边那一线曙光,李慎合上眼又睁开,面上露出下了决意的表情。
“告诉李铁衣,我走了。”
余老头霍然一惊,就听李慎继续道——
“我会回长安,找李慕白谈一谈,不论结果怎样,此事都再与我无关。”
“少主您……”
“行了,叫我李慎吧,听着比较顺耳。”李慎扭头看着余老头,咧嘴笑了笑,“小时候蒙你照顾了,辉光李仁?我还是喜欢叫你余老头。”
大江东流,不知停息,袍角一闪,李慎纵身跃入被茫茫雪雾遮蔽的江面,踏歌而去。
“天地广阔,杳然一身,无牵无挂,自在唯我……”
………………
奔行如风,李慎匆匆赶回八十里外的叶阳城,他抖落一身雪尘,在城外的空艇起落场找寻自家的飞空艇。远远的就看见一排小车停在空艇前,那艘他走的时候还完好无损的空艇,此时已经被开了个巨大的天窗,雪花漫漫扬扬落入其中。
“怎么回事?”
庚军叶阳分部的负责人面色有些难看,低声解释道:“您走后没多久,就有人来抢夺船上货物,对方人多势众,战力也在我等之上……我们没守住。”
李慎皱眉问:“丢了什么?”
“只丢了六只箱子,幸亏穆小白队长及时赶到,把他们杀退了。”
“穆小白?”李慎有些诧异的扭过头看着对方,“他怎么来了?”
分部长也答不上这问题,李慎索性问:“那他人呢?”
“在船上。”
被开了天窗的空艇连舷梯也叫拆了一半,李慎三步并作两步跃入舱门,一抬头,便对上一双狼也似的眼睛。那双眼直勾勾盯着他,漆黑的瞳孔中半丝光亮也无,只有一片沉寂的肃杀。
李慎皱了皱眉,向前踏出一步。
眼睛的主人终于回过神来,瞳孔中也有了亮光,肃杀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怯生生的瑟缩。白头发的年轻人坐在货舱门口,背靠着舱门,头上肩上已落了厚厚一层雪,对着迎面走来的李慎,有些愧然的埋下了头。
下一秒,他被李慎抓着肩膀从地上扯起,粗暴丢到一旁座椅上,然后一件带着体温的大氅便蒙头罩下来。
“傻坐在那干嘛?不知道冷吗?”李慎斥问道。
穆小白揪着大氅在座椅上缩成一团,支吾着小声道:“我,我来迟了……”
李慎下意识一巴掌就糊上去,到半空,却对上人怯生生的眼神,手臂滞了滞,轻轻落到人后脑。
“蠢货,我有怪你吗?”
穆小白微微眯起眼,用头顶在他掌心讨好的蹭了蹭,李慎拿他这副乖巧模样没辙,将人脑袋上的积雪拍掉,走到后舱去确认到底丢了什么。其实刚才听分部长说丢了六只箱子,他心中已有预料——
不出意料,果然是那六大圣骑的脑袋。
这当中必有蹊跷,有人通过他这艘空艇把六只箱子运出长安,他本以为是李铁衣的安排,但在那边从始至终也没有人提过这事……而且若是李铁衣的意思,那大可不必派人来抢,与他直说便是。
又是阴谋诡计的味道,李慎有些厌倦的皱起眉,翻身回到客舱,将缩在座椅上的穆小白一把抱起,托在臂上往外走。
“呃,头儿,我能走……”
“闭嘴。”
分部长见他抱着穆小白下来,急忙迎上来,李慎吩咐人再准备一艘返回长安的空艇,然后征用了对方的车。他将穆小白丢进副驾驶座,自己开着车去城内酒店取存放的行李,和海棠给他做的那件氅衣。
在车上,他问穆小白怎么会来这里,对方却露出惊诧神色,错愕道:“不是您叫我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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