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不愿回家,不愿看到容嘉卉,看着自己的妻子那傻乎乎的模样,天真得刺眼,天真得,让人心生厌恶,厌恶自己。
他从来都不讨厌她,相反,他甚至还有些喜欢她,喜欢她与心上人略有相似的容貌,喜欢她的单纯,喜欢她的头脑简单,容易满足,喜欢她的没个正形,若仅仅只是妹妹,他会很疼爱这样的妹妹,可是,她是妻子,是他不愿意娶的妻子。
可即便如此,他现在,还是想留住她,若当真和离,他的父母会给他选一个怎样的新妻子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不会再有比容嘉卉更好的了。
容嘉卉朝他笑了笑,道:“柳公子,你应当觉得浑身一轻的,这个整天储在后院的碍事精,终于自己打算要走了,不用再烦你了。”
柳阡辰叹了口气,道:“我从来没有觉得你碍事过……”
容嘉卉摇摇头,“柳公子,你还是不明白,不管我到底碍不碍事,我都不会留在这儿了。”
说完,她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了手,“喏,我出嫁前给你做的衣服,你通通还给我,反正你也从不曾穿过,我把它们剪了也不想留在你家。”
说完,无视了柳阡辰表情的她,又继续自顾自道:“柳公子,你知道吗?我其实就是个大俗人,我就喜欢大红大绿,就喜欢鲜艳,就喜欢花儿蝴蝶,欣赏不来所谓素雅,不懂那些书啊玉啊木头啊画画写字中的学问,搞不清那所谓好琴究竟是好在哪,在我听来,都是一个样,反正声音小得不坐在附近就听不到了,所谓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我只能说是学过,我就是这般没天分,跟你这样的才子永远说不到一块去,只有女红勉强能糊弄人,而且还不算精通,可是,那都是我的一片心,我当初绣得针针细致,缝得妥妥贴贴……可是,你连看都不看一眼,所以,你还是全都还给我吧,免得留在这边积灰……”
“嘉卉……”
容嘉卉摇摇头道:“不要再叫我嘉卉了,你既然从不曾把我当妻子就不要叫得那么亲昵,就好像你我感情甚笃一样。”
看着她脸上从不曾有过的坚定模样,柳阡辰怔了怔,他想,他的妻子估计是劝不回来了。
容嘉卉过得不好,他知道,这桩婚事,折磨着他们两个人,她留在这儿,他觉得理所当然,这是从一而终,值得赞颂,可她觉得委屈了要走,他也确实没理由拦,他连为了心上人反抗父母都不敢,活该与妻子闹到这般田地。
他是活该如此……
容嘉卉到底还是不愿意留下。
她刚走出门,一个人便飞扑了过来跪在她身边抱住了她的腿。
“姐姐,您可千万不能走啊!秋分知道自己错了,知道自己不对,您打我骂我都成,您可千万别扔下秋分啊。”
容嘉卉看着她那妆都哭花了的俏脸,也不禁嫌恶地递给了她一块帕子。
秋分接过后,受宠若惊道:“谢谢姐姐。”
容嘉卉不悦道:“秋姨娘,你可比我年长一岁呢。”
秋分拿着帕子擦脸的动作一滞,她抬起头,有些发懵地道:“那么?妹妹?”
白露白了她一眼将她拽开后,道:“你是什么身份,居然也敢跟大小姐称姐道妹。”
秋分瞪了白露一眼道:“你又是什么身份,敢跟我这么说话!”
说完,她又看向容嘉卉,可怜兮兮地哭道:“大小姐,秋分求求您了,您别走好不好,您若是走了,那秋分该怎么办啊?”
秋分的容貌生得妩媚动人,这时哭得梨花带雨的,就算是石头做的心,都得软了。
可惜对容嘉卉没什么用,容嘉卉瞥了她一眼道:“你如今是柳家的姨娘,又不是我的奴才,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秋分擦着眼泪抽噎着道:“秋分如今真的知道错了,要不,您也带我走吧,念在十数载主仆的份上,我会听话的,这样的小事,您跟少爷说一声就好了。”
爬床丫头会做到她这个份上的也是悲了催了,她本就没有任何宠爱,没个儿子傍身,如今又年龄渐长,早就消了了过去的任何想法,旧主好性儿,从不曾为难过她,因着她是唯一一个正经妾室的缘故,柳夫人过去待她也还算不错,她的日子看起来并不算太糟,可要是好性儿的纸老虎旧主真的走了,后面不管是来个真河东狮还是来个真贤惠的,她这个前任夫人的丫鬟出身的妾,都不会好过啊。
闻言,容嘉卉心想,可真是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货,这会子就念起了旧情了啊,当年背主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十几年主仆呢?
她不顾秋分的一路苦求,也不顾婆母的一路劝,就是非要回家,柳家夫人要儿子好好劝,这个儿媳妇,她从来都不喜欢,是个连丈夫的心都拢不住的废物,但也不讨厌,毕竟单纯好拿捏,横竖,就是摆着好看的,要是就这么大傍晚地气呼呼地回了娘家,甚至都不肯休养几天,还嚷嚷着要和离,外头会怎么传,他们家的脸面该往哪搁啊!
可这柳阡辰却只是傻站着,什么也没做,哪儿也没看,一言不发。
看着他们母子俩的那幅怂样子,容嘉卉冷哼一声,便坐上马车离开了。
这里,她是一天都不想继续呆了,故而走得匆忙,除了房间里的衣服首饰外,什么也没带,剩下的,等他们和离了,让弟弟拿着嫁妆单子去搬回来,想来堂堂柳家,总不至于贪了她的嫁妆,不然,脸面往哪搁啊。
不过,容嘉卉这气势汹汹地回家倒也是吓了大家一跳。
好在容嘉卉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惯会让爹娘为自己撑腰,她这么楚楚可怜地跪倒在爹爹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地说上一通柳家的不是,当爹的也许都还没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心却早已经开始偏了。
虽说气亲家,此时听她开口闭口和离二字,容琛也是不同意的,都这个年纪了,若是和离再嫁,也只能去给人当续弦了,那也实在太委屈了些。
嘉卉二字刚刚出口,容琛正待要劝上几句,结果却只听得容嘉卉豁出了脸面来了一句……
“爹,你别想着劝我,你可知道,成婚八年,那姓柳的的家伙,可就摸过我的手腕呢!”
容琛瞬间便噤了声,什么叫只摸过手腕?不对,只碰过手腕?!他家女儿是容貌差了?还是家世差了?是品行不好?还是学问不高?简直欺人太甚!
这柳家真没法呆了,大不了,他镇国侯府就养她一辈子了,横竖不去受他们的气,好个柳阡辰,居然胆敢这么冷着他的女儿。
见女儿受了这么多年委屈,他又是气柳家欺人太甚,又是气女儿居然一声不吭,一拖就是这么多年。
“你怎么一直不说呢……”
容嘉卉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混球,我也不能走,不都是这样么,闹大了,对我百害无一利,我太清楚了,可是,我突然就不想这样了,我宁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去,也不想再呆在柳府受气了。”
看着柳府上下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她是真的害怕,她的脑子里,一面是那也许是梦,也许根本不是梦的十年,一面是她在柳府的八年,唯有镇国侯府是不变的,永远都是她的家。
容琛如同过去那般,摸了摸她的头,“你这傻子,当什么姑子呢,爹会护着你,爹会护你一辈子,谁让你这个小讨债鬼偏生要是我的女儿呢,我也是倒霉。”
容嘉卉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暖,眼眶一热,险些再次落下泪来。
她确实是被养得太娇,什么也不懂,也是亏得爹娘疼爱,不然,她在哪都活不下去,如今,她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爹后,她住回了自己出阁前的院子,仿佛又当回了未嫁的姑娘。
不过,她才住了没几天,家中便来了客,是来拜访她爹的。
本来这样的事没什么稀奇,可听得定远侯三个字,容嘉卉却不禁愣住了,钟离络,这个她最熟悉的名字,在她舌尖打着转,却始终没有说出来,她实在有些怕,一切都不一样了,现在的钟离络,只受过她的冷眼,她也从来都只看过钟离络的冷脸。
她跟钟离络之间,想来也是无话可说了……
可是,她还是想要见见她。
“上次没能见着,做妹妹的,还是应当前去拜见一下的。”她如是说道。
身旁丫鬟们一愣,这居然是她们家大小姐嘴里说出来的话?真不是鬼上身了?还做妹妹的,这大小姐若是真的曾把人家当成哥哥过的话,她们的脑袋就砍了给人当马桶!
这时候的钟离络并没有一穷二白的还敢抢人家女儿,故而,容琛与钟离络他们父“子”俩还挺融洽的。
她走进前厅,听到脚步声的容琛与钟离络顿时都看向了她的方向。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一切,恍如隔世,容嘉卉怔了怔后,盈盈福身,想要开口,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
钟离络看着数年不见的她,心念一动,她瘦了很多,记忆中那个圆润的小丫头变成了如今瘦削的妇人,若不是这熟悉的眉眼,也许,她都得认不出来了。
“大小姐,十一载不见,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