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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砚 (小芽酱)


  江韶瘫坐在地上,双眼发直地看着他僵硬地站起身,好像那些灵异鬼话中写的僵尸在棺材里躺了太久,关节锈得钝了,每走一步都略显滑稽的抻一抻腿。
  燕时玉就这样一步一顿地走到书桌前,桌上的那方朱砂砚里开始慢慢地渗出朱红的墨,看着比墨更黏稠,甚至隐约能嗅到淡淡的铁锈气。他满意地拿起一旁搁着的毛笔,调整了一个端方的姿势,悬腕开始写字。
  “小哨子?你坐地上表演啥行为艺术呢?”徐承今天大概是在健身房练的晚了,右手抓着面包促狭地调侃了一句,“寝室咋不开灯?黑漆漆的怪……”
  在看见房里就着摇曳的烛光写字的燕时玉时,徐承的后半句话和他嘴里的面包一起噎在了喉咙里。
  徐承从小喜欢看恐怖片,算是被吓大的,胆子大概也较常人大一点,不像江韶腿软的已经站不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住震天响的心跳,冲进房里一鼓作气开了灯。
  开关“啪”的一声响,先是发出了呲啦呲啦的喘着粗气的声音,灯光明明暗暗,书桌前的燕时玉面容扭曲,像是不满被旁人打扰,指甲在书桌上来来回回地划,发出刺耳的声音。半晌灯泡终于在拉锯战中稳定地亮了起来,屋外的风也在此时将蜡烛吹灭,燕时玉猛的转过头,眼眶充血,怨毒地死死盯着徐承,他张了张嘴,发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粗粝的颤音,徐承紧张地手心满是冷汗,想伸手去拿背包里放的随身杠铃,燕时玉却突然两眼一翻,软倒在椅子里。
  徐承定定得看了他半晌,见他不再有动静,这才把江韶从地上架起来塞进他自己桌前的吊椅里。突然余光瞥见燕时玉动了动,徐承全身的肌肉条件反射似的绷紧,屏着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燕时玉惨白着脸抬起头,唇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颜色,略微有些发白。徐承看着他茫然的眼色,叹了口气,给他倒了杯热水。
  “这是……?”燕时玉皱着眉,低头看着身上那件吊诡的戏服,只觉脑子像是被千万根钢针扎着似的疼,脑门上全是冷汗。他喘着粗气,弯腰蜷在椅子里,江韶此时已经缓了过来,从饮水机接了杯水给他,燕时玉便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抿着热茶,听他道,“我也不知道,刚刚我一进门,就见你……”
  江韶说了一半,被徐承示意住了嘴,燕时玉只觉得脑子里空空的,此时让他说大概是连害怕也是没有的,只是茫然,空落落的,白茫茫的。
  待那杯热茶见了底,燕时玉像是终于从刚才那场灾难中缓过劲来,两颊也有了些血色。他静静地脱下戏服,有条不紊地叠好了放进柜子里,咳了一声:“今天的事,对不起,吓到你们了。”
  “不关你的事。”江韶嗨了一声,又恢复了平时的皮劲,凑过来道:“我觉着这事蹊跷,如果过两天还不对劲,你最好去问问家里人,找找神婆什么的瞧瞧。”
  燕时玉正待点头,江韶却惊奇地哎了一声,他拿起被镇纸压在桌上的字,语调像是做梦一样的说道:“这字,不是昨天上张倩的课的时候写后两句诗的字吗?”
  燕时玉心里咯噔一下,克制不住地想起昨晚梦里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探花郎,他眼角那粒惑人的泪痣,他那双浸满遗恨的眼睛。
  是他吗。


第05章
  “别杀我,别杀我!”
  江韶掀开被子,同隔壁床的徐承对视了一眼,探手过去摇醒了燕时玉。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火烧云。
  红色的烈火把天烧成了焦炭,半边的乌云压城,半边的地狱业火。
  这次的主角变成了燕时玉自己。他穿着脏污的囚衣,双手被粗麻绳紧紧地捆着。台下是一群看热闹的市民,时不时地有人把烂鸡蛋扔上台,蛋清流了一地,在刑场上留下一滩粘稠的黄色污渍。
  主刑官头戴乌纱帽,漫不经心地将执行签一扔,“行刑。”
  燕时玉只觉得脖子上凉凉的,削铁如泥的刀划开他的颈部,血却只是一滴一滴往下渗。地面像是一只洪荒凶兽,吞天噬地,将流下的血舔的一干二净。
  他恍惚中睁开眼,又看见自己坐在书房里,手边摆着一本摊开的论语。房内燃着线香,在烛影摇红中袅袅娜娜地融进满室书香中。燕时玉低头,他正穿着一件月牙白的襴衫,身后是雕花座椅,一旁的博古架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玉器瓷器,想来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公子。
  房门突然被叩响,燕时玉一愣,正想起身去开门,却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婢女着一身浅绛色窄袖短衫,青色的长裤,绣着点兰草式样的花纹。“小少爷,今日温书也晚了,该歇了吧。”小丫鬟捧着一盒点心,是他爱吃的绿豆糕,“用点吃食垫垫肚子吧。”
  燕时玉点点头,刚伸手,却见丫鬟下垂的杏眼突然怒目圆瞪,目眦尽裂,从衣中掏出一把磨光的匕首就要刺来,燕时玉惊呼一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匕首已没入腹中,眼前哪里有什么丫鬟,分明是行刑的刽子手,上吊的三角眼还有一块竖着的疤。
  “我又做噩梦了?”燕时玉睁开眼的时候,江韶和徐承头对头,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他摸摸后背,又是一身冷汗。
  “时玉,这都几天了,你要不还是找找道士什么的吧。”
  燕时玉下意识地抿唇,这几日的梦各自牵连,互为因果,他好像变成了百年前的世家公子,穿着织锦绫罗,学着四书五经,满脑的之乎者也。他耗尽心力挣得一个进士功名,名满京华风流意气,却突然因祸满门抄斩。他仿佛与那位公子命魂相牵,他的风流潇洒,他的怨念深重,像黄河携带着泥沙,一点点堆积着,冲刷着,最后在他心里硬生生堆出一片三角洲来。燕时玉拍拍江韶的肩,江韶的眉头已经忧愁地拧成了一股绳。“我回头问问,你们别担心。”
  这周末正好是国庆长假,燕时玉跟家里打了个招呼,打算国庆回去商量商量此事。燕时玉家在T市,离B市坐高铁大概三四个小时的距离。他买的是早上九点的那班高铁,正好能赶上回家吃午饭。
  邻座是一个蓄着小山羊胡子的大叔,开口是醇正的山东口音:“小伙子,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可有异事发生?”
  燕时玉的座位靠窗,窗外是大片大片的原野,地平线的尽头没有山峦起伏,只能看见红日渐升,光照四海。
  听见大叔说话的时候,燕时玉正看着窗外出神,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口接话道:“你怎么知道?”
  等意识到那句印堂发黑的神棍专用用语后,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大叔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右手故作高深地捋了捋小胡子,一副得到高人的模样:“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相信我们这些老骨头了。贫道一不要你钱,二不推销符卦,你大可放心。”
  说着像模像样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抬头是张柱国三字,下面是一长串头衔,什么中国道教协会会员,什么什么观第八十五代弟子云云。道观名字有些磨损,已然看不太真切了。
  燕时玉抿了抿嘴,只说无事,捏着杯子的手却紧了紧。
  道士像是看出了什么似的,道:“那便让贫道猜猜。”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沙盘,嘴里念念有词,半晌,他低头看了看沙盘,说:“小兄弟可是最近每晚都做噩梦?被人杀头?”
  这道士确有几分本事。燕时玉心道,便告诉他也无妨,看他有何办法。
  “那就叨扰前辈了。”
  待燕时玉说完,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张柱国已经喝完了他保温杯里的一瓶水。
  “唔。”张柱国又捋了捋小胡子,沉吟片刻。大概世外高人思考的时候总是喜欢摸点东西,古时候是胡子,后来是电话线。“你的这个情况,应该是有个百年道行的厉鬼缠上了你,不过看你现在没有生命危险,这恶鬼短时间内想必不会害你性命。”
  “那请问道长,我现在可有什么办法能摆脱这个恶鬼?”
  张柱国想了想,道:“这样,我给你留个我师兄的电话,你到家后可以和家人商量商量,决定了打这个电话,我师兄是捉鬼能手,他应该有办法。”
  “那就麻烦道长了。”燕时玉似信非信地保存了电话,张柱国已经到站了。
  “记得打电话。”
  燕时玉点点头。


第06章
  “爸,妈,我回来了。”燕时玉在玄关换了鞋,看见舅舅正和他爸妈坐在沙发上聊天,茶几上还摆着舅舅带来的榴莲。燕时玉一闻到那香飘十里的味儿,从胃到喉咙都泛起生理性的恶心,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让舅舅把榴莲搬进厨房。
  燕母一见燕时玉,还没等他开口,就满面心忧地走过来,“快来快来,你舅舅有事跟你说。”
  燕时玉心里还惦记那个榴莲,此时也没细想,走近了才看见燕父和舅舅都很是严肃地端坐着,他父亲原先当过兵,每次紧张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背挺得特别直。燕时玉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还没说做噩梦的事吗?
  燕时玉的舅舅鲁慎,是古玩街藏珍阁的老板。据说以前鲁家曾祖是民国一个军阀的直系,家底丰厚,鼎盛时期整条街都是鲁家的,只是几个儿子不成器,染了一身吃喝嫖赌的毛病,把家产都败光了,到了燕时玉外公这一辈,只剩下一间老房子并一间古玩铺,都留给了一双子女。女儿也就是燕时玉的母亲鲁忻,从小成绩好,念了大学以后按部就班地进了单位工作,家里长辈介绍认识了燕父,而舅舅鲁慎,则一颗心都拴在了古玩店上,初中毕业以后就成日摆弄那些泛了黄,落了灰的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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