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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万两 完结+番外 (司马拆迁)


  小船停泊,靠在碧荷浦边,窗外仅望得见荷叶亭亭,圆盘舒展,凝结夜露,翠盖在江上一直连到山边。
  乐逾先前只道:“客人久候不至,合该我这半路东道主前往迎接。”又见苏辞纤弱,道:“我在这等着,外面夜深雾重,姑娘先去添件衣。”待苏辞换了一身雪白厚裘,方才带着她上了这小船。如今道:“姑娘稍坐,我去去就回。”
  江面雾气沉沉,他的蓑衣外已沾露水。那六名女子却仅着薄纱,黑发绾成高髻,下摆露出白得泛朦胧银光的大腿与赤足,面庞神态,更是不似活人。十指如葱,指甲尖长下弯,染色嫣红,有如十只铁钩。掌中红莲花灯闪烁,猛地娇躯颤动,向乐逾扑来。须臾间几双手化成爪,已划破乐逾肩头蓑衣。
  灯下,船中,静城王也在净手。
  他体力尚未复原,动作很慢,取湿帕子洁面后,将双手浸在侍女捧起的热水中。水珠自指尖滴落,他洗手,如洗玉,一丝不苟地洗一段玉。暖玉温香,被灯光一映,这双手由玉琢成,长而不显柔弱,瘦而不露骨相,毫无瑕疵。
  莫冶潜真想把他的手齐齐整整斩下来,耐心等静城王洗手,道:“外面可是有人来救殿下,而殿下不为所动。”萧尚醴看也不看,道:“不过是与你们一样的所谓江湖人士。”
  而那江湖人士那一头,穿梭于美人花灯之中,灯红粉香,走马观花,乐逾只觉她们肌肤滑腻,分明是人皮。索性撞入灯阵深处,衣袍舒展,又被灯婢指爪划破数道,却在六名灯婢之中转了一圈,眼见她们颈后发丝间有细长银针连成排,刺入后脑。
  他既自投罗网,那灯阵自是越收越紧。莫冶潜没料到静城王竟答了他的话,怔了一怔。不想就在六名灯婢擎灯收阵的一刹那,他一怔之间,变故忽生。这变故生,是因为乐逾,动了。
  他先前未动,探明灯婢受人操纵,无意再敷衍。当下折扇滑落手中,顺势一展,脚便踩在美人爪上,跃起丈余。那雪白手掌肌肤下掌骨被碾断,扇风从天而降,一荡就恣意熄灭四盏花灯,落地之时再信手横扫,熄灭余下两盏,不过两息光景,灯灭阵败。红莲灯漂浮水面,四散开去。
  ——正当此时,静城王擦完那双如灯下玉的手,反手甩了莫冶潜一巴掌!
  他蓄力已久,手上还留有暖热,一掌打得莫冶潜倒向窗户。没人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出,瑶光姬亦微微怔住。
  他与莫冶潜都不精于武功,莫冶潜惊怒万分,扑上去双手狠狠掐他脖子。才碰到萧尚醴颈项,已被一道气劲弹开手腕,却是瑶光姬弹指相救。萧尚醴衣领凌乱,颈间落下指痕。伤了咽喉,盯着莫冶潜,咳道:“刑可上王侯,礼不下宵小!”又取了软帕,仿佛碰过什么污秽一般,将打过莫冶潜的手用力擦拭。
  莫冶潜怒而讥笑:“师姐眼中只有静城王,没有师尊!莫非是春心动了,想做南楚静城王妃!”瑶光姬道:“你存心折辱,终自取其辱,还要闹到师尊座前吗?”莫冶潜转为冷笑,取小哨吹响,召回灯婢,道:“师姐如此会教训人,剩下的,就交给师姐了!”
  武士撤去屏障,推开舱门,瑶光姬走到船头。乐逾已回到那小船上,隔江面相望,那楼船上现出一位珠翠焕然的丽人。他一盏莲灯不放过,却任由灯婢退走。今夜无月, 此刻瑶光姬行出,乐逾仿若真个是熄去烛火,才欣然望见明月光满。瑶光姬见他,孤棹江头,蓝衣白袍,生出莫名惺惺相惜之感,道:“阁下不够怜香惜玉。”意指他打伤灯婢,乐逾道:“总要留得一命在,才好长久地怜香惜玉。”
  昔年北汉国师曾与羡鱼夫人孤峰论剑,世称“陆海之会”,因这二人一是陆地仙人,一是海外仙姝。宗师不可全力相博,盖因绝顶高手相斗必有死伤,眼下四国各尊一方宗师,无论哪一国的宗师重伤或陨落,四国武林间的平衡都要被打破。
  北汉舒国师与羡鱼夫人仅论剑三式,不分胜负。因此羡鱼夫人虽不将宗师之名放在眼中,平生不曾登云顶峰以证修为,却有第五宗师之称。北汉国师舒效尹所修心法长生诀本来就与蓬莱岛乐氏的心法正趣经齐名,江湖流传,有“正趣境中境,长生天外天”一说。论剑三式,已足以使两位宗师窥出对方功法的大观,传于弟子,绝无认错的道理。
  乐逾虽以折扇代剑,然而一道剑气,便破灯阵,这修为已可称小宗师。瑶光姬稍一思虑,就呼之欲出,道:“阁下真是坦荡。却不知什么时候起不以真面目示人,还变作了春雨阁的人?”
  乐逾扬声道:“仙姬能是磨剑堂中人,我自然能是春雨阁中人。你我皆寄情江湖,今宵既已相逢,又何必再多作相识?”唯他称她一声“仙姬”,那是江湖上的称谓。旁人或许不懂,瑶光姬却蓦地心思激荡,难以言喻。“凌渊”这身份之于乐逾,正如“瑶光姬”之于她。多有人知道她是郡主之尊,可有谁知道这郡主之尊对她而言仅是拘束。
  他说相逢何必再相识。——此番相逢,他不当她是北汉郡主,也请她不要当他是海外孤臣乐氏后人。她二人只是两个江湖人,一个为磨剑堂,一个为春雨阁,不问前缘后果,江头对峙,遇剑中对手,便慷慨出鞘争锋芒之短长,人生若能如此,还有什么憾事?
  瑶光姬忽然展颜一笑,她从来少笑,这一笑如冰雪初破,月映寒江。见者皆诧然。她剑名“分景”,自练成起,从未与人一战。今夜,独愿为颀颀一试霜刃。
  瑶光姬款款道:“久闻阁下视剑若佳人,我本以为此番携‘分景’南下,可与阁下掌中佳人一会。不想阁下孤身至此,难道是不许佳人抛头露面?”乐逾也大笑:“我观仙姬的剑,亦是一代佳人。且深藏闺中十五年不肯示人,我又怎么好意思让她甫一现世便与吾家青萍论妍媸?”


第7章
  瑶光姬道:“那么该如何?”乐逾道:“我与仙姬赌一局。要是我输了,即时让春雨阁撤去锁链,恭送仙姬。我将携剑护送仙姬离开南楚,三个月内,鞍前马后为奴为仆,仙姬叫我杀人,我绝不放火。”
  这赌注大得惊人,瑶光姬略一沉吟,从容道:“若我技不如人,阁下要请走静城王殿下,我不会阻拦。且我有生之年,再不入南楚一步。”她迟早是北汉宗师,北汉与南楚必有一战,却许下这样的誓言。乐逾赞道:“好!我不及仙姬豪爽。”
  小宗师有“无形真气”,无需兵刃即可伤人。她见乐逾以扇代剑,也解下长剑,侍女肃容捧起,自袖中取出一段白绫,玉指一抚,举起一只莹白手掌,道:“与阁下击掌为盟。”话音未落,掌力送过江面,迫起水波直奔小船而去!将船推后数尺。乐逾道:“便请苏姑娘做个见证。”一踏船头,那股退势乃止。
  春雨阁水部的大船已无声无息停在两旁,隐没于浓雾之中,船影好似楼阁。他解下蓑衣,手腕抖开转瞬便披在苏辞身上,方才隔着雨蓑抱她个满怀,再一踏步,纵身跃上春雨阁船头。也就在他堪堪离开小船之际,那艘小船抵不过两股力道相缠,碎裂开来。
  苏辞绣鞋离地,疾飞了一回,手指攥紧蓑衣。乐逾匆忙救她之余都体贴入微,顾及男女大防,此时一笑道:“久闻姑娘技艺入神,能否专为在下弹奏一曲?”她从容一点头,乐逾就不见了。
  瑶光姬自创一套剑法,名为“摇落剑法”。方才江上翻船覆浪,乐逾折扇未展,那条白绫已如灵蛇向他袭来。无声无息,如影随形。袖中白绫仅长数丈,绫上内力却浩然不尽仿佛可以覆盖千里,白绫过处,一江江水被无形刀剑划开。
  乐逾道:“好!”瑶光姬与他何其相似——他与她皆是在狭小处境中领会小宗师境界的人,他在万卷书库身困顿,她在闺阁之内坐牢笼,屈就一方斗室,胸中却不平不息,在狭隘中思天地之浩大,在极静中悟出极动的一击。十年磨一剑,举世人不识!其中苦寒,忍耐下来实在是一种摧残人心的折磨。
  乐逾要如何抵挡她这轻而冷,飘在水上宛如故梦低徊的摇落一剑?
  正在这时,琴声响起,萧疏清冷,奏《羽调易水》。楼船之上,横江的锁链寒意刺骨,《羽调易水》曲藏杀气,苏辞指下冰凉生涩,却如应承乐逾那般,在船头独坐,横放七弦琴,引手推手之间一丝不错。曲声潜入荷叶瑟瑟的江上夜晚,折扇飞出,缠上白绫,越缠越紧,两人真气缠绕,江水涌起接连不绝的大浪相撞,搅得两船骤然被推开。
  那白绫越扯越紧眼见要崩裂,却在此时,乐逾忽地一笑,瑶光姬有“摇落四剑”,他也曾自创“神字三式”,传闻他杀天山蛊王,就凭第一式“神鹰”,这一式取“神鹰梦泽,不顾鸱鸢。为君一击,鹏抟九天”之意。一连几道剑气打向江水,豆大的水滴溅起迷住人眼。瑶光姬双目一厉,排山倒海千钧之重压来,江涛如百万雪狮狂奔,白绫来不及将乐逾缠成蚕茧,已被扇锋撕出一条长口子。折扇自那缝隙穿出,到眼前一闪,瑶光姬方才看清,写的是:“万般变化皆在我,功夺造化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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