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枕词:“今日大庆使者前来剑宫,对剑宫提了并入大庆的要求?”
晏真人:“这倒没有。大庆使者十分有礼,只与我说了圣后期望与大庆和平共处的想法。”
言枕词:“既然如此,掌教还有什么碍难之处?”
晏真人叹息一声:“我只是担忧树欲静而风不止……”
言枕词也叹息一声。
“非树不静,是心不静。非风不止,是人不停。”
晏真人:“师叔……”
言枕词已先一步窥破对方的想法,他摇头道:“掌门若真下定决心要与圣后一争幽陆统治,我也不会出手也不会劝阻,我只请掌门稍微想想,邪魔猖獗之日,天下纷乱之苦。”
他话已说话,不等晏真人再回复,已离开接天殿。
眼前一瞬,言枕词消失。
接天殿中只剩晏真人一人。
这时晏真人遣去泡茶的童子端着茶进来,却不见喝茶的主人,不由愕道:“掌教,老祖师叔人呢?”
晏真人让童子将茶水放下。
他忽然问:“聪聪儿,你看我是不是老了?”
童子忙道:“掌教怎么会老!”
晏真人只是笑笑。他让童子离去,又独自坐了一会,挥袖弄出一面水镜,放在身前。
水镜照亮他的面孔。
那纵横交错的沟壑,耷拉松弛的眉眼,还有如何也掩不去的陈腐气息。
他将手按在胸口上。
他觉得自己仿佛忘记了一件事情。
可人会忘记,心不会忘记。
他的脑袋将其忘记,心中却反复惦念,恰如心头开了一道口,无论如何也补不回去。
一身玄功,所有精力,就从这道口子之中持续流泻,叫他窥见自己的生命尽头。
我也……没有几年好活了。
晏真人想。
他的思绪像是脱离了这沉重老迈的躯壳,一路往无拘无束的天空高飞而去。
但他的本能还帮他掌控着周围的一切,他的眼角瞥见聪聪儿从大殿离开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去,反而站在殿门口探头探脑,圆咕隆咚的脑袋任是什么也遮不住。
晏真人会心一笑。
笑意刚到他的嘴角,又一个人出现在了大殿门口,伸手摸了摸聪聪儿的脑袋。
他行步颇慢,伸出的手是常人惯用的右手,但是上边缺了四根指头,只余拇指,孤零零长在手掌之上。
晏真人心中又是一揪。
明如昼的灾劫刚去未久,剑宫尽是老弱病残,哪怕是我,也是时日无多。
我任掌门百多年来,兢兢业业,无论如何不忍剑宫屈居人下,更恐九幽之下先辈责问!
可我真能再将这些人投入残酷的战场之中吗?
若我中道而死,他们又该如何继续,又会得到什么结果?
自剑宫一路往下,天气转暖,人迹变多。
到得大庆西京,水磨的青石板容三乘并过,两侧店铺货卖堆山引客来,竞相夸富斗奇争,街市之中更是车马如龙人流如织,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盛世景象,昔年的火焰、混乱、杀戮、死亡,似都被始终向前的时间漫不经心地抹去,再也无人在意了。
言枕词肩顶着娇娇,混在人群之中,没有目的,四下游荡。
他路过了西京中的一处城中湖,天光正好,水光潋滟,他驻足于岸边,眺望着闪闪水波,不知为何,总觉得湖中应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岛,还有一个风雅爱笑的主人,他建了两栋遥遥相对的楼,蓄养了许多舞女歌姬,自己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抚琴一奏,心情再好的时候,还会舞上一曲。
听。
丝竹管弦之声,不就从渺渺湖中,遥遥传来?
“色道士,鸟饿了!”
突然一声聒噪,拉回了言枕词飘远的思绪。
言枕词收回飘远的神思。
他再往湖中一听一看,听确实有歌声琴声遥遥传来,只是那歌是湖中画舫的歌姬所唱,琴也是歌姬所弹。
他怅然若失,顿了片刻,才问娇娇:“你想吃什么?不是才吃过吗?”
娇娇萧索道:“鸟也不知道,鸟只是路过这里,突然觉得很饿,总觉得有什么好吃的要来了。”
言枕词:“从天上掉下来吗?”
娇娇当真了,嘀嘀咕咕道:“那会掉下来什么呢?果子?虫子?鸟觉得鸟的食物应该很丰盛才对!怎么老是想不起来了!”
言枕词无视娇娇。
他继续向前走着,走到了西京北街之中。
这一整条街都是卖小吃的,琳琅满目的吃食之中,忽然看见一个包子铺。
王寡妇包子铺。
言枕词在包子铺前站定,听见风韵犹存的寡妇的招呼声,鬼使神差说:“我要……第五笼包子。”
第五笼包子。
有谁说过,这一笼味道最好?
大庆之后,言枕词先来到了泽国。
曾经死寂的水域再一次迎来了人流,许多来自大庆的百姓在岸边造房建屋,聚成村落,和泽国原有的生物混居海岸。
人族的村落里,男人出海捕鱼,女人下水采珠,随着一条条大鱼一粒粒珍珠出现陆地之上,一艘艘大大小小的商船也随之而来,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再一次重见天日,珍宝会似乎也要重新举办,还有曾经独属泽国皇室的鲛姬鱼女,也随着大庆及商队不停歇的探索再一次出现重现世间,照样没心没肺地对着旅人唱歌。
言枕词上了一艘小小的渔船,掌舵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年轻汉子,他吆喝一声:“客官去哪里?”
言枕词:“泽国皇城能去吗?”
年轻汉子:“有什么不可以的,现在!不过我这船划得慢,从这里去皇城得两天三夜。”
言枕词:“无妨。”他叹息一声,“我不赶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
年轻汉子殷勤道:“道长没有地方去吗?那不如留在这里吧!我们这边什么都有,就是缺了个道观,若道长愿意留下,我这就去和村长说,让村长召集村人替道长修建一个道观,请道长做观主,三斋五祭,绝不含糊!”
言枕词微微笑道:“我看你们才搬来没有多久,就开始修建道观了吗?”
年轻汉子道:“我们搬来有一年了!这水里的物产就是丰富,我若不送道长,就划到这个位置,随意撒网一捞,保准捞出一船的鱼来!我们村里的采珠女更是舒服,一日里只下水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捞出满满一衣兜的珍珠,不大不圆的珍珠在村里丢地上都没有人捡呢,这些都归功于圣后……”
言枕词:“哦?”
年轻汉子笑道:“若非圣后将邪魔平定,我们怎么有这样舒服的日子呢?”
言枕词眺望远方。
天水一色之中,有城廓隐隐约约。
他微微笑道:“这样舒服的日子,总是让人高兴的。”
风将茫茫大水送到了身后。
言枕词上了泽国皇都,这里正如年轻汉子所说,到处可见前来寻宝的人,街市之中也因这些人而变得热热闹闹,吃穿住行,一应俱全。
那些曾发生在这座皇城中的血腥与怨愤,正日渐消逝。
他凭立殿檐风头,听风声看海潮,总觉得正有人在风中对他喁喁私语。他极力去听,却一个字也不能听见。
此后他又在皇都之中滞留数月,再也没有能引起他朦胧回想的事物。他便离开皇都,往海底去。
深邃的海底上下无际,左右无边。
言枕词行走其中,不知不觉将时间也遗忘,他不知道自己想在海中找到什么,又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在找一处很奇异的地方。
那处地方位于深海,但并没有海水。
那处地方有一条极为冰冷的水流,也许……也许……曾有一个人呆在那里,喊了一声冷。
他没有找到那个地方。
走着走着,海底出现了蒙蒙的光。
他向光所在的方向行去,发现了曾经富有四海的令海公主所拥有的水晶宫。
这座宫殿通体以水晶建造,于深海之中熠熠生辉,正是泽国海底当之无愧的明珠之城。
他入了城中,发现里头竟没有海水!
他心头顿时一跳:
这是我所想找的地方吗?
但这里并不寒冷。
这不是我所想找的地方吗?
言枕词在宫殿之中行走,他看见由流光贝贴作的墙壁,看见红珊瑚铺成的地面,也看见了许许多多藏在宝库之中普通人终身也难得见一样的宝贝。
可当他来到一个轩敞的大厅里时,之前所看见的一切均在脑海里消散了。
冥冥之中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他拉住,使他坐在椅子上,并将烛火重新点燃。
他就这样坐着,等着,注视着燃烧的火焰,总觉得再下一刻,这里就会锣鼓喧天,众宾列位。而他正要在一群人中救出他所关心的那个人。
我可不会让他——
我要将他——
言枕词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大海竟也有走完的那一天。
当言枕词自海中出来,岸边的小村变成了小城,泽国的皇都变成了大庆的海郡。他接到了一封来自剑宫的信。
信是晏真人寄来的。
信中写道:大庆如今占据世家、泽国、落心斋,已是庞然大物,却未停下脚步,乃将触角再往而去南北而去,其一统天下的大势,或许已经不可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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