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进入殿中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很多视线在自己身上打了个圈。不过他眼观鼻、鼻观心,全当他们不存在。
端木煦保持了昨日的亲和,对原音流笑道:“掌门早与音流说过加入剑宫的事情,现在音流看看喜欢哪个长老,就入那位长老的门墙,拜那位长老为师吧。”
原音流同样微笑:“晏真人没有说过这事。”
端木煦:“说过。”
原音流:“没有说过。”
端木煦突然一叹:“掌门自昨日昏迷之后至今未醒,剑宫上下都十分忧心。之前只有音流与掌门共处一室,也不知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暗示意味也太重了吧。
其余长老纷纷侧目。
“所以,”端木煦笑道,“音流是留下来当剑宫的徒弟呢,还是留下来配合剑宫调查呢?”
原音流看向其他长老。
其他长老和言枕词一样眼观鼻鼻观心。
原音流确定剑宫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肯定要把他留下来了。
他思考片刻:“晏真人虽然让我留下学武,但没说让我拜谁为师。”
端木煦见好就收,恢复一开始的和和气气:“不错,这师徒一事,还是看音流你自己喜欢。”
原音流敷衍:“我不太了解这几位长老……”
端木煦道:“剑宫三大长老、十方殿主,皆聚于此。音流你不了解也没有关系,大家给你看一眼招牌绝学,你喜欢哪种就学哪种——就从我开始吧。”
接着,他冲众人笑一笑,伸出一只手来,掌心朝上。
只见一朵娇嫩的花由无形自有形,在他掌中徐徐出现,风吹叶动,体态婀娜。
当这花自含苞至盛放,突地就中分裂,四下飞散!
花、叶、茎,一样样往常柔韧之物在此刻却化作薄如纸、锐如锋的利器,倏忽既至人前,又倏忽散作清风。
端木煦左边的一位中年女冠面如满月,眉目温和,此时微笑:“端木师兄的《大生大往真经》又进益了。”接着她对原音流说,“我乃传功长老。”
说完,红唇微启,轻轻吐了一口气。
只见一团巴掌大小的云雾骤然出现人前。眨眼间,云雾由白变黑,黑沉沉的云朵中不时沉闷作响,不时亮起一道闪电,又过一刻,淅沥沥的小雨也自云雾中落下,打湿地面。
她再一招手,雨也收,云也散,一切皆了。
上三位长老就剩下最左边的一位还没有动。他也是一位中年道士,眉目方正,不怒自威,正是薛天纵的师父,执法长老翟玉山。
翟玉山神色淡淡,没有开头两个人那么花哨,就竖起指尖,抬手一指。
一道长约一丈的剑气横掠而过,直接划开空间,展露世界真实!
这一下,座中诸人尽皆叹服,赞扬之声不绝于耳,除了原音流。
原音流眼中只见一群人各变把戏,你方唱罢我登场,吵吵闹闹,中间连给人缓口气的时间也没有。
他一开始保持微笑,接着用扇子撑着额,最后干脆用手捂住面孔。直到又一次又一个人表演结束,原音流立刻抬头,再次确定:
“选谁当师父由我决定,是吧?”
“没错。”端木煦肯定道。
“那好,就他了。”原音流将手一指,斩钉截铁。
众人的视线均随原音流所指方向看去,看见站在原音流身后的言枕词。
言枕词:“……”
他镇定自若,露出微笑。
全场寂静,在场半数人露出或惊异或不悦的神态来。
端木煦心中同样有惊异,并且他还在反复思考着原音流的用意:这个曾被掌门反复提及,有“原西楼”之雅号的年轻人这一指,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是纯粹想要搅乱拜师仪式,还是有更为深沉的想法?
这样的思考让端木煦没有立刻表明态度,直到翟玉山冷哼一声:“荒唐!”
这一声倒让端木煦清醒过来。
他先看向言枕词。他记得这是日前随薛天纵上山的弟子。剑宫修剑,入门弟子身上可见剑心,有此一点,于师长眼中,无人可仿冒剑宫弟子。他问:“你是谁门下的弟子?”
言枕词躬身:“弟子原本是外门弟子,昨日被薛师叔提拔为精舍洒扫。”
薛天纵嘴角抽了一下。
端木煦又转向原音流:“一个洒扫弟子,音流真的要选其做师父?”
打断了剑宫诸人的强行推销,原音流又可以摇着扇子笑眯眯了:“怎么,不行?之前长老才说选谁当师父是我/的/自/由。”
端木煦并无强迫原音流改变决定的打算,他笑道:“既然音流决定了是他,那就是他。不过以后这称呼就该改口了。”
端木煦一指薛天纵:“他是叔祖。”又一指自己,“太上长老。”
然后笑眯眯看着原音流脸上的笑容再次掉下来。
接着他再说:“本来你做了决定,现在就该由你师父带你见祖师像拜师了。不过未到你叔祖一辈,不可入祖师洞,也没有单独的洞府,也不能去一观离禹尘剑,除非——”
原音流就看着端木煦。
端木煦好声好气:“除非将剑宫入门功法修至三层,便可尝试进入离禹尘剑所在之地,这全是剑宫宫规——好了,都去吧。”
接天殿中的拜师以一种意料之外的结局落幕。
离去的人各有所思,还留在殿中的三位长老也有不同的意见。
传功长老齐云蔚十分不悦:“端木煦,你身为三大长老之首,被掌门托付照料原音流,现在竟放任他胡乱行事?”
端木煦自众人离去之后就闭目沉思,此时睁开眼说:“掌门为何一意让原音流加入剑宫?自然不只是因为原音流是掌门后辈,更因为他是原西楼。剑宫武功高绝之辈层出不穷,却少一个看清天下大势的智者……”
齐云蔚打断端木煦的话:“这事不用你来重复,谁都看得明白。”
端木煦:“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原音流不过二十许,已博古通今,学富五车。他若分出一半精力放在武学上,是另外一个薛天纵,还是泯然于世的那些人?”
翟玉山从众人离去后便闭目养神,直到听见薛天纵的名字,才张开眼睛淡淡说:“掌门之令,我不便置啄。但我徒儿添为三代大弟子,本是众望所归的尘剑下任执掌,如今阴差阳错,你们打算怎么向我徒儿与剑宫其余弟子说明?”
自接天殿出来的原音流根本不用考虑“之后”,因为问题现在就来了。
回到精舍的言枕词问他:“剑宫有三大入门功法,你想学哪一种?”
原音流沉思着:“好吧好吧,不就是学武吗?我要学一种符合我标准的武学。首先,它要优雅的,有气势的。”
言枕词站着听。
原音流沉思着:“不打打杀杀的,斯文的。”
言枕词坐着听。
原音流继续沉思着:“可站着不走着的,可动口不动手的,可思考不说话的……嗯,差不多这样吧!”
说完,他一抬眼,发现言枕词不知何时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啃起了鸭脖。
第10章
原音流:“你的鸭脖是从哪里来的?”
言枕词:“早晨替你拿早膳时候拿的,要吗?”
原音流嫌弃道:“算了,这和我的风格不符。”
“那就开始说重点。”言枕词淡定地吐出鸭骨头,“剑宫三大入门功法,《洞玄经》、《神霄书》、《本命问》三者,《洞玄经》千变万化,《神霄书》锐不可当,《本命问》直指真道。我觉得你心眼比较多,可以试试《洞玄经》和《本命问》。”
“《洞玄经》开篇总纲:太空未成,元炁未生;太空既始,元炁既成。天地之炁,方名混虚;分化阴阳,辟易乾坤……”
原音流懒懒接道:“化五劫,生五行,扬清浊,得日月。天地因而成,万物由以育。”
言枕词意外:“你连这个都知道?”
原音流打个哈欠:“我还知道《洞玄经》一共能演化出三套剑法,两套拂尘法,一套尘剑合击。还记录有十八种符篆书写,二十八种丹方药方……哦,”他后知后觉记起来,“现在应该是十三种符篆书写,二十一种丹方药方,剩下的散佚了吧。”
言枕词心头一动:“剑宫入门三大真经,非剑宫子弟不可观看。”
原音流笑道:“可谁让我是掌门的私生子呢?”
言枕词本来确定原音流是掌门的私生子,现在突然不那么确定了。
他思索一下,又问:“那剩下的五张符篆和七种丹方药方呢?”
原音流转了转脖子。
言枕词啃完鸭脖,洗干净手,来到原音流身后帮他捶肩捏背。
有眼色。原音流满意一抬手。
言枕词拿来山枕,饱蘸笔墨,铺好宣纸,伺候原音流书写。
孺子可教!原音流给了对方一个赞赏的眼神,拿起笔来,挥毫泼墨,一下就写了一张丹方与一张符篆。
言枕词细细看去,于心中默默推演片刻,便知是出自《洞玄经》无误。这回他也忍不住一阵动容,再将目光转到原音流身上时,不觉多了许多期待与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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