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收拢了手指,一点一点了结他的生机,他的眼球终于泛起了白,不再是那让我痛苦又抗拒的了然情深。
“你若杀了他,他自解脱了,你却便会痛苦一辈子。”
我骤然转身,却见我爹立在门侧,似百无聊赖般,拨动了几声琴。
我似得了救命的稻草,手指骤然松开,再也下不去狠心。
苏风溪已沉沉昏去,而我再清楚不过,待他醒来之时,便会彻底遗忘掉我,遗忘掉那些让他痛楚的过往,活得干干净净。
再向门口看去,门口却悄无一人,不知刚刚是我的错觉,还是我爹真的出现又旋即离开。
我看着我的手心,打量着每一根修长的手指,便是这双手,差一点杀了他。
我似放过了他,但又突然意识到,我已经杀死了他。
那个爱我的苏风溪,那个曾护过我又伤过我的苏风溪,那个我爱过的苏风溪,死在了我亲手递过的断情水里。
似乎也能,体会几分,当年苏风溪看着我饮尽断情水的滋味。只是他可比我绝情得很,做得了第一次,便能做得了第二次。
一切同苏风溪相关的回忆,在他叫我杀他时,尽数回归脑里。
我便知晓,是他默认司徒宣折磨于我,亦是他亲自喂了我第二杯断情水。
他可真狠心,一次又一次,洗掉我的回忆,绝了我对他的情谊。
又真绝情,想叫我亲自杀了他,一辈子忘不了他。
这一切仿佛都能用父辈仇恨、屡次误会、委曲求全、为我治病一一解释过去。
但我终究不是泥土做的人,能做到功过相抵,能不变初心。
苏风溪睡得安稳,睡前也未曾说过一句像样情话,道过一句告别。
我们之间,也不欠这个了。早在多年前,我在他视线中举起酒杯,我们之间,便永绝了情爱的可能。
我俯下身,亲了亲他的眉眼,他的鼻梁,又亲了亲他的嘴唇,深深看着他,将这张脸印入眼底。
我轻轻地、轻轻地对他说:“师兄,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
我转身,却看到了那把碧游剑,便也拿了起来,一步一步,再不回头。
这一日,正是大好晴天,柳树缥缈,天空湛蓝。
我踱步到了池塘边,便也想起少年时的趣事。师兄师弟在池塘边嬉戏打闹,笑作一团。
我提起魔功,踩着水面,不多时,便到了水池中央。
我已然长大,再也做不得那故坠池中,叫人来救的事了。
便举起了那把碧游剑,缓缓地松开了手指。
仿佛看到多年前,我捧着剑,一步步走到了他的身边,笑道:“这把剑给你,愿你我兄弟二人,永生相伴。”
“扑通——”,飞溅起了微弱的水花。
我踏着水,一步一步,走出了这片池塘,回到了我的人间。
脸颊冰凉一片,俱是水意。
便听琴声缥缈,我爹端坐在树下,拨弄琴弦。
他道:“忘了吧。”
苏风溪连夜便被送出了魔教,我亦不知他所踪,只知晓他在江南有了一处宅子,几个铺面,日子无论如何,总归过得下去。
至于司徒宣。
至于司徒宣。
他如此待我,我又如何会叫他,同他心心念念之人,一起离开。
第71章
我便不再去探听苏风溪的事,但听我爹后来说,苏风溪过得很好,每日吟诗作对,还交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新朋友。
我倒不担心我爹会杀苏风溪,他若真想杀他,那时便不会开口提醒我。
我也不知道我心里是难过,抑或不难过,总归是空荡荡的,落了个干净。
苍牧依旧没有醒来,他失血过多,又失了心口的命蛊,到底要养上几个月。江湖上却传播出他已经死亡的谣言,苍穹便又开始联合武林正道各大门派,似是要对魔教发起第二轮围剿。
但无论是我爹,我,还是白明玄,都没有将这次围剿放在心上。我爹甚至颇有闲心地为自己换了一副琴弦,只道来者不拒。
我和洛林自那日变故后,便再没有相见。我刻意躲着他,白明玄亦帮他躲着我。我爹可能后续又去了他房间几次,也可能没有,具体情况我没有问我爹,我爹也没有同我说。
他对我是好的,他若对我浑不在意,便不会提点我。我知晓我不应当恨他,但到底肉体凡胎,受不住。
尽管我自己也不认为我对洛林的感情是爱意,那或许只是怜悯,加上占有欲。
魔功的修炼倒不必怕落下,毕竟魔教中除了洛林和白明玄,还有新的炉鼎。
那炉鼎我唤他小果,至于姓氏,他不配有这东西。
小果这个称呼,据说是他的竹马为他起的,因为他小时长得像个粉嫩的果子,看起来格外可爱。我第一次如此唤他的时候,他正试图挣脱锁链。我这么唤他,他便浑身一颤,待他转过头看清了我的脸,又是格外绝望的模样。
他或许以为,来的人是他的竹马而非我,又或许高估了我的怜悯,低估了我心胸的狭隘。
他泪流满面,破口大骂,询问我苏风溪的下落。
我从容不迫,心如止水,待他骂得嗓子沙哑,便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告知他,苏风溪已死。
他自然是不信的,我便将当时的情形,绘声绘色、慢条斯理地重述。我伸出手,以手锁住他的喉结,感受着他颈部的脉搏,笑吟吟道:“我便是如此,一点点了结了他的性命,他亦从容赴死,我终是成全了他。”
他突兀地止住了哭泣,嘴唇瞬间变得苍白,甚至是微微颤抖着的。
我便也笑了起来:“你终于相信了。”
有鲜红的血,自他的嘴角滚出,他眼角却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原来他怒极气极悲极,竟然是这模样的。
我津津有味地看着,渐渐收拢了指尖,提议道:“可要我送你一起去死,做那苦命鸳鸯,双宿双飞?”
“不……”他回答得出乎意料地迅速和坚决,似乎很怕晚上一些,我便会拧断他的脖子。
我凑过去,用舌尖舔了舔他的鼻梁:“不什么?”
“不要杀我……我不想死。”他瞧着我,我亦盯着他看,便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瞬间变得鲜活起来,泪腺似重新起了作用,眼中饱含眼泪,楚楚可怜。
他不想死,可能单纯不想死,也可能想为苏风溪报仇雪恨,但无论如何,这都是极有趣的事。
并非我拦着他不叫他死,而是他自身不想死。
我便松开了他的喉结,甚至叫人去拿了温热的粥,喂给他喝。
他刚喝了一口,便吐出了一大口血,我抬起了眉梢,他便低下头,要了第二口,这一碗粥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精神却比刚刚要差得多。
下人抬了桌椅和棋盘来,密室里换了夜明珠,照得灯火通明。
我举起了茶杯,用茶盏拂了几下茶水。
“我还记得,在这件密室里,你折磨了我九九八十一日。你既然要活,我们便算算欠下的账。”
他身体略抖了一下,也不像是不害怕。
我总觉得他是胆子大的,在我的眼皮底下,做出了这么多的事,却未曾想过,有一天事情败露,他所做的每一件事,皆会反噬回去。
我一贯不信什么善恶终有报的鬼话,但却信奉,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更何况,我爹也叫我该锱铢必较、分寸不让,才不枉费这一生。
我轻轻地唤了一声:“暗卫。”
那暗卫便应声出现,我才注意到他也有些眼熟,许是当年变故中,幸存下来的数人之一。重新规整暗卫之时,方知晓当年的真相,司徒宣下药,苏风溪杀人,而我当年的好影卫,透露了暗卫的存在和部署。他三人倒是联手做得好局,杀了不少我的人。
扭转命蛊的药,却不知究竟是谁给苍牧的,也不知之后的再次扭转,是苍牧的手笔,还是之前的药剂失去效用。这一层的问题,要待苍牧醒来再行审问。
我只须知晓,我不必花费什么力气,自有人,会替我做这费力却有趣的事。
我在鞭子声和惨叫声中,抿下了第一口茶。
其实我有些遗憾,该先叫他受苦,再告知他苏风溪已死,但又怕如此安排,他会直接疯癫,那便没办法多多玩弄。
叫他知晓苏风溪已死,他若执意选活,便不会轻易疯癫,如此折磨肉身,自然可以多做花样,也无须什么担心。
我喝了一盏茶,用了些许点心,鞭子已换成了血红的颜色。
自有小厮贴心为他灌水,如此看来,他的待遇比我还好些,我那些时日,可不会被如此精细照顾着,毕竟司徒宣可不会照顾人,至少,他不会照顾我。
已换了新的刑具,撤下了鞭子,换上了厚实的戒尺。那戒尺打人不见明血,只会叫肉身发肿,皮下,便俱是破碎的血肉。他已经喊得嗓子沙哑,一戒尺打下,竟然又惨叫出声。
我心疼他的嗓子,怕他喊破了,便让人取了苏风溪留下的衣衫,裁剪成破布,塞进他的嘴里——他该是认出了那是谁的衣服,呆愣了一瞬,更是剧烈挣扎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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