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花连华也并不想哭,更遑论哭了还被人看见,他只是愤怒痛心到了顶点,以致于情绪无可宣泄,等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哭的时候,他咬牙切齿地一把抹去了眼泪,用力攥住了叶明昭的手。
“你!”
他恶狠狠地瞪着叶明昭,好像眼前之人并不是他的挚友,而是他的生死仇人。
“你告诉我,你练的,到底是什么功!”
就算残酷的事实就在眼前,他仍然不愿意相信,对方已经没救了。他依然在期盼着,希望能够看见命运的奇迹。
面对他杀人似的凶狠眼神,叶明昭本能地就想要逃避这个问题,却终究被花连华吓住了,不敢再逃避,最终,只是垂下了眼帘,低声道:“七煞决。”
七煞诀,即使花连华并不了解这是什么内功心法,甚至这名字也是第一次听说,但从这杀气腾腾的名字中,也知道绝不会是什么正道心法。
叶明昭修炼的不是正道武功,而是剑走偏锋的奇门心法,这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妥。可事实上,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他在这世间最好的朋友,兄弟,所修练的,是以燃烧自身性命为代价,换取一时强横力量的邪功。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灰暗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悲凉,令他无力再说什么,只觉得痛彻心扉。
“对不起!”
叶明昭握住了他的肩膀,似是想要安慰他,但他自己就是造成对方痛心的源泉,此时不论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花连华挥开了他的手,他胡乱抹了把脸,不想让自己软弱的样子落到对方眼中,几乎是发狠地恨声道:“你对不起谁?那是你的命,你当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活够了嫌自己命太长,那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相干!”
话语刻薄,语意中的悲怆,却是深刻入骨。
“对不起。”叶明昭只能反复这样说。“我知道你对我好,我这样做,罔顾你的心情,是我太自私。我只是……我原以为大哥可以帮我的,没想到,大哥不见了……”
“你……”
花连华定定地看着他,听了他的这番话,既觉得可恨,又觉得心酸。
“大哥……”
大哥回来,就有办法吗?
也许叶明昭说的是实话,他的性命是御剑行救回来的,这位性情宽厚的兄长,曾经从鬼门关不止一次地将他救回来。或许正是这样,让他有了一种大哥无所不能的感觉,从而崇拜依赖。
他毕竟年轻,就算心性孤傲倔强,终究年幼失怙失恃,在他的心底深处,不能不说依然渴望着有人能够依赖。御剑行名义上虽是他的结义兄长,但无论是年龄还是性情,却都是父亲一般的存在,他信任依赖这位大哥,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似乎只要有大哥在,就一切都不足为虑。
他这种近乎盲目的依赖和崇拜不知是否有道理,或许在七煞诀尚未练成之时,寄期望于大哥确实是有可能的,然而眼下的情形,他所练的七煞诀分明已近大成,就算大哥回来,就真的能有办法吗?
花连华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一回来就出了这么多事,险些忘了告诉你,小贺那边,已经有了大哥的消息。”
“真的?!”
叶明昭又惊又喜,花连华点了点头。
“就在前一阵子,有人给小贺送来了一封信,信里告知了大哥的消息,说是他在路上遭人暗算,万幸及时逃走了,然后被人所救,只是因为伤势较重,这段时间只能静养,所以让人送来消息,叫我们不要着急,他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
这本该是第一时间就告诉兄弟的好消息,谁知他满怀喜悦回到青州,一回来就挨了当头一棒。龙渊谷惨烈一役,纳兰月明身亡,叶明昭重伤。
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之中,花连华哪里还有半点当初回来时的喜悦,在叶明昭昏迷不醒的时候,每日都在煎熬,只怕他有个三长两短。现在虽然仍是陷入了死局,但悲伤过后,又自我安慰,到底不是立刻就要死,现在就绝望还为时过早,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能放弃希望。更何况,大哥御剑行有了下落,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他是灵剑阁的支柱,也是兄弟们的主心骨,只要他还在,在这一片愁云惨雾中,终于有了一点温暖人心的光芒。
青州府衙。
葛青独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面前摆着一坛酒,一个酒杯,在那里自斟自饮。他的情绪一直都不太好,自从那天见了叶明昭之后,心情就变得更加沉重。
那天他主动找上叶明昭,和他进行了一番长谈。当年的那些事,他对叶明昭说他不知道,事实上他查到了很多东西,只是查到的越多,就越是心惊,那些触目惊心的人与事,他却只能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
他叹了口气,心里苦闷而无计可遣,唯有借酒浇愁。
一只手伸了过来,提起了酒坛,他一抬头,柳云飞走到了他的面前。
“少喝点吧。”柳云飞晃了晃酒坛,皱起了眉头。“这酒很烈啊。你怎么了,有心事?”
“没什么。”
葛青摇了摇头,从他手中夺回了酒坛,一口气将剩下的酒全部喝干。他的脸色赤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醉了,却又像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刚入六扇门的时候,我曾经信誓旦旦,此生定要维护公理正义。现如今,我才发现,那个时候的我,有多么的天真,天真得愚蠢。”
柳云飞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何必太认真呢?这世上太多的事,都是你我无能为力的。很多时候,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我知道。”葛青埋下头去。“我当然知道。我只是不明白……以君子之道,圣贤之言教导我们的人,为什么自己的行事却正好相反?既然那样的教诲我们,为什么自己却说一套,做一套,为什么要这样的虚伪!?”
“你在说什么!”
柳云飞大骇,四顾无人,压低了声音道:“酒后胡言乱语,你不要命了!”
葛青反而笑了起来,他抬头看着柳云飞,眼神清明得根本就不像是醉酒之人。
“看,你很明白我在说什么是不是?你们都知道那是骗人的,只有我是个傻瓜,居然还信以为真!”
他说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柳云飞急忙抓住了他的肩膀,“你要去哪?”
“我还能去哪?”葛青笑道:“我醉了,我要回去睡觉,还是醉了好,一醉解千愁,醉生梦死,有多好啊!”
“你不要犯傻!”柳云飞实在太了解他的性子了,只怕他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急道:“你还是不明白吗?这世间就是如此,所谓难得糊涂,真正聪明的人不会凡事都寻个清楚明白,不然的话,是活不长的!”
葛青突然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所以,当年的叶少卿才死了,是不是?”
柳云飞按着他肩膀的手一僵,过了片刻,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你查到了什么?”
葛青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个眼神极其清明,完全没有醉意,但其中隐藏着什么样的情绪,却无法看清。
“没什么。”他说。“我累了,要休息了。”
他拨开了柳云飞的手,身体虽然略有摇晃,步伐却依然走得很稳,一步一步地,消失地柳云飞的视线中。
望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柳云飞的表情逐渐阴沉了下去。夜风大了起来,他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第143章 第 143 章
这段时间以来,陈正清一直都处于焦虑和恐慌中。
他被这群不知死活,胆大包天的江湖人掳来,约摸有二十多天了。他起初还一直盼着官府能够在接到家人的报官后,迅速找到他的下落,雷厉风行地剿灭这群悍匪,将他救出去,但正所谓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没有半点动静,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他的心情也一天天的绝望下去。
这青州的官府就是一群废物!不过是一群江湖草莽而已,竟然就奈何不了他们,青州就这么大,但凡用点心,怎么会找不到他?!陈正清不认为家人没有报官,认定了是青州官府尸位素餐,才会让他落在这群悍匪之手,脱身无望。
陈正清很清楚,叶明昭绝不会放了他,就算他把一切都交待了,那幕后主使者另有其人,他不过是其中的一枚棋子,但叶家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又岂是一句“不得已”就能轻轻抹去。更何况绑架朝廷命官,哪怕是前命官,那也是杀头的大罪,叶明昭既然敢做出这种事,就绝不会不敢伤害他的性命。更何况,对于早已身堕无间的叶明昭来说,杀人,又算得了什么?
他被关在这偏僻的小屋里,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这些天叶明昭再也没有来见过他,要不是还有人送饭,他差点以为对方是打算要他在这鬼地方自生自灭。尽管叶明昭现在没有杀他,也没有刻意虐待他,但绝不意味着他会大发慈悲放了他,暂时留着他的性命,不过是还有别的打算,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摆在案板上等着下刀偏偏迟迟不下刀的恐慌,简直要把人逼疯,让他越来越焦燥,一天天地逼近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