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阴轻尘说:“都说凤鸣楼少主看似多情实则薄情,不过如今看起来,他对于流云回风,确实有几分真心在。当年那场公案,倒未必纯是出于玩弄之心了。”
“哼!”王珏十分不屑,对于凤云霄,他既痛恨他的狠心,却又依然放不下对他的眷恋;对于叶明昭,那就只有纯然的厌恶与痛恨。
“不就是个下贱的家奴,也值得他晕头转向,我真是看不出来,那个龙七叶有哪里好,就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
“下贱的家奴?”
阴轻尘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你错了,他可不是生就的奴籍,真要论起出身,原比你们这些江湖人要高的多。他的父亲是朝廷的二品大员,母亲是大家闺秀,那是真正的官家嫡子。若不是遭遇家变,你看到他,都该毕恭毕敬地唤一声叶公子。所以说这凤鸣楼少主,倒真是眼光独到,哪怕明珠蒙尘,也能一眼看中。”
王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从前就一直嫉恨龙七叶,只能在身份上踩他,如今却被阴轻尘一语说破真相,难堪之余更为愤恨。
“官宦嫡子又怎么样,还不是入了奴籍,成了奴才。”他冷笑道。
阴轻尘笑笑,也不与他就这个问题多说,他知道王珏对龙七叶特别憎恨,不光是武功名头,就连在情场上都被对方压过一头,而对方对此还毫无自觉。他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在那人的心里却根本算不上一回事,这让自恃甚高的王珏如何能受得了。
王珏迷恋凤云霄之极,凤云霄却对他十分冷淡,在渴求不遂的情形下,他使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被凤云霄察觉后勃然大怒,下重手将他打伤,赶出凤鸣楼。但他一直没有死心,只是在等待着机会,等待有一天,能够真正把凤云霄弄到手,永远变成自己的所有。
阴轻尘想了一想,还是没有进去。龙在承正在火头上,他也不想触这个霉头,于是便先走开了,王珏也紧紧跟上。提到凤云霄,他就舍不下,总想听到更多他的消息,哪怕这些消息只会令他更加愤怒或者伤神,也放弃不了,着实是情迷心窍,无法自拔。
“我原以为凤云霄不是个麻烦,现在看来,或许未必。”阴轻尘沉吟着说:“凤鸣楼毕竟还是有力量的,叶明昭能够藏身青州不为人知,包括那个杜秋娘的下落,我看,说不定这其中都有他在推波助澜。”
“这,先生,不见得吧。”王珏心中一惊,他是知道阴轻尘手段的,生怕他把凤云霄列入了黑名单,哪天就想办法把人给害了,急忙说道:“他不过就是对龙七叶有点心思,见不得人死是真的,但也不至于就情深到那种地步。凤鸣楼那么大的家业摆在那里,他身为掌门人,肩上的责任重大,怎么可能为了个男人就不管不顾。他是明智的人,从来不会只为一己私情就引火烧身。”
阴轻尘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他当日刺了你一剑,如此绝情,你居然还为他说好话,倒还真是痴情。”
王珏低下了头,不敢辩驳,阴轻尘道:“好吧,看在你的份上,我暂时可以不去管他。不过,你最好能够自己解决这个问题,他喜欢谁也好,不喜欢谁也好,都是他的事,却不能碍着我的事,不然的话,恐怕我也就顾及不了你的心情了。”
“是的,先生。”王珏低声说:“我会尽快想办法,让他不要成为先生的绊脚石,您放心吧。”
王珏当日被赶出凤鸣楼,凤云霄发下话去,再不准他踏进凤鸣楼半步,否则休怪他剑下无情。
这句话,基本上和见一次打一次也差不多了,只是说得更加严厉。王珏知道凤云霄说到做到,他们尽管有着多年的交情,但那交情其实上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王珏把凤云霄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凤云霄对他却是无可无不可,在他做了那件事被揭穿之后,凤云霄怒不可遏之下将他重伤,之所以没有杀他,只是出于他那从不杀人的惯性,绝非是顾念旧情。
他连凤鸣楼的门都进不去,又如何想办法?这一点王珏并不是无计可施,因为他还有一个妹妹王玉珊,是凤云霄名义上的妻子。
王珏摸了摸怀中的小瓶,咬了咬牙。这东西他从阴轻尘那里弄来已经很长时间,一直犹豫着该不该用,但是现在,他下定了决心。
他孤身一人,行走在黑暗中。
周遭是一片死一样的静寂,除了风声,他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而四顾茫茫,也不见天光。
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黑暗中,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前行。明明已经疲倦之极,却依然无法停下。他不知自己要走到何方,只是茫然而又孤独地行走,不停地跋涉。
“七叶,回来!”
无边无际的黑暗与静寂中,传来的,是谁的声音,这样温柔而又熟悉?于是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黑暗之中依稀有了光,如同黎明之前。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晨曦中微笑着向他走来,他的笑容,依然是那样的温柔。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身影,突然流下了眼泪。
“你到哪里去了?”他说:“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你到哪里去了?”
“唉!”
纳兰月明轻轻地叹了口气,伸出双臂,将他拥入怀中。
“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得下?”他轻轻地说:“原以为你已经长大,却原来,经过了这么多的磨难,你还是这样的天真。”
“月明!”
他紧紧地抱住眼前的人,生怕一松手,就再也不见。他的内心其实很清楚地知道,这个人已经不在了,眼前的人不论是不是真实,他都不想松开。哪怕这只是一场梦幻,他也只想留住这个梦。因为一旦醒来,就是永远的失去。
“月明,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他说:“如果你是真的,请不要离开我。我希望和你在一起,我希望留在你的身边。”
回应他的,是轻轻的叹息。
“缘起缘散,终有尽时。活在这世间的存在,岂有永恒不灭?你不要难过,就算我离开,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回去吧,七叶。”
纳兰月明的身形在他的眼前渐渐地消失,唯有那温柔的声音,犹在空中回荡。叶明昭站在原地,伸手向空中想要去抓住什么,可是指尖触及之间,唯有虚无缥缈。
“月明!”
“为了你的愿望,坚强地活下去吧。这个世间还有牵挂你的人,为了他们,你也一定要回去。不要伤心,要相信,我们终究会有再相见的一天。”
半师半友,亦主亦兄。
若是没有纳兰月明,他早就在那痛苦残酷的奴隶生涯中死去,再不会有今天。这个人教他读书,教他习武,耐心而又细致地教导着他,竭尽所能地庇护着他,令他能在那样残酷的生存环境中活下来,并且日复一日的成长。
他们名为主仆,情同手足。
然而他挚爱的人,却最终因他而死,他痛不欲生。
“明昭……七叶!”
他蓦然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青年满布血丝的双眼。
“连……华……”
在他昏迷中唤他名字的,是为了御剑行之事而前往沧州的花连华,他回来了。
见他睁眼,花连华喜出望外。
“醒了,张林,你快来看看,他醒了!”
张林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见果然是叶明昭醒了,连忙来到床边,俯身为他诊脉。叶明昭还有些茫然,混混沌沌的,只是看花连华一脸憔悴,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连华,你怎么了?”
“什么我怎么了?是你怎么了才对!”
花连华原是想怒吼的,可一想到叶明昭如今的状况,又强行压抑下了高声。
“你内腑受损,经脉俱伤,这么重的内伤,你是想死吗?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三天,整整三天,差点以为再也醒不过来了!”
花连华又是担忧又是愤怒,想不到自己离开青州这并不算长的一段时间,就出了这样的大事。纳兰月明身亡,叶明昭也身受重伤,莫天云和凤云霄把他从龙渊谷外带回以后,一直都昏迷不醒。花连华刚回到青州就撞上这件事,他怒急攻心之下险些也要吐血。实在想不到龙在承心念歹毒,竟然以自己的亲人作人质要挟他人,只为了修练邪功,铸成了这一场悲剧。
这一次,叶明昭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侥天之幸。龙在承的武功高得可怕,又有影卫随侍,在这种情况下叶明昭居然还能逃出生天,已经是莫大的奇迹。只是,可惜了纳兰月明。
“我没事。”叶明昭摇了摇头。“只是,月明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知道……你不要太难过了。”花连华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安抚。“纳兰兄他若是在天之灵,想必也不愿看到你这样伤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叶明昭说。从那场幻梦中醒来,他现在出奇地并不觉得伤心,心中燃烧着的,惟有恨火。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还要为他报仇。那些害死月明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能想开就好。”花连华轻轻地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