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闹,陛下的脸色由红转青,谢璟的脸色却是慢慢的由青转红了,比吃下解药好的还快。
唉,这两个拧巴着别扭的,究竟何苦来哉?
压着人跪下等过许久,苏统领仍然不肯回来。陛下挥一挥手,两排着了粉衫的小宫女端着茶盘鱼贯而入,百官人手得了一碗清茶,就连跪在地上的盛岱川也不例外。陛下笑道:“众卿,不介意在早朝上多耽搁片刻吧?”
话音刚落,一声声不介意此起彼伏,殿内茶香袅袅。
茶喝了一碗又一碗,第三碗方见底,殿门口兜进一股子卷着血腥气的冷风。一众人皆垫着脚眼巴巴往门口望,先看见的是一条悬在半空的胳膊,一个穿了银白盔甲的人踉跄着埋进殿里,怀里半拖半抱着苏统领,胳膊是苏统领的。
银白盔甲抹一把脸上被雨水冲花的血,单膝跪下,行礼时并没有松开苏统领:“启奏陛下,全歼。”
我盯着跪在地上那个银白盔甲,眼圈忽然就红了。文澈文将军,我以前的直属上司,齐王死的那年他辞官回家,到如今少说也有五六年没见,没成想有生之年还能再看见活的,还是穿着盔甲的模样,陛下真是好大手笔。
苏统领伤重被抬了下去,我也是后来听苏统领说起才晓得——丫盛岱川从一开始就没跟我说实话,城里埋的一万人不假,城外却不是两万,而是五万。苏统领甫一出城便遭围剿,亏得文澈赶在生死关头支援过来。
之所以喊文澈,是因为他现在没有官职在身,只有半块调兵虎符。
文澈拖着条伤腿磨蹭到盛岱川身侧,眼里满是讥讽:“我做这个忠武将的时候,你还在伙房烧火吧?几年不见长进不小,知道谋逆了。怎么着,盛岱川,当年我做安北将军是齐王殿下提拔的,殿下的尸首也是我运回来的,若其中真有蹊跷,也断断轮不到你来说!”
一场闹剧就此落下,大欢喜收场,与盛岱川联手作乱的几条大鱼被押进牢里,方才在殿上神色不大对劲的也被一一处置过。我收了剑,等海公公喊退朝。
然而,都说没有狗血的闹剧是不圆满的,所以狗血就撒在这么个大欢喜收场上。盛岱川趁着大伙儿低头喊万岁万岁万万岁,袖子里滑出袖箭瞄准我,一连三箭射过来。头两箭被我矮身躲过去,第三箭角度有些刁钻,想彻底躲过去就得上房,但我身后站的时逸之,我上房,时逸之就得代我被扎成刺猬。
所以我只是略微侧过身,让原本对着心口的箭扎到胳膊上。但是我没想到时逸之一个不会武的反应能这么快,刹那间伸手遮在我前面,再然后……
袖箭穿过时逸之的手掌,将他的手与我的胳膊牢牢钉在一起。
“呃。”这是我。
“嗷——”这是时逸之。
“嘶……”这是文武百官。
下一刻我用另一只手将时逸之捞进怀里,很有些生无可恋,我道:“扎一下胳膊,死不了……”
时逸之龇牙咧嘴的喊疼:“谁想到你站那儿不躲……”说话时嘴唇渐渐泛了青,我晃几下脑袋,因为箭连在时逸之手上,怕他受不得疼,没敢拔:“我去,又是下毒……”
时逸之晕在我怀里,我被几个小太监扶回将军府,眼睛看东西已经有些重影,强撑着一口气没晕,脚底软的像踩了棉花。回府后有御医坐镇,指挥着几个小厮先把箭从中间折断,我和时逸之这对连体婴方一分开就被扔进两个屋分别诊治。给我拔箭的是个老手,一声得罪过后,刀片抵在皮肉上刷的把箭拔/出/来,真叫一个稳准狠。我疼到额上冒汗,颇不放心的隔着门缝往时逸之那屋看,入眼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大夫正仔细的往时逸之手心上撒麻沸散。……哦,懂了,传说中的差别待遇。
撑了一个时辰有些撑不住,我靠在床头喘粗气。多亏刑部手脚麻利,也不知是给姓盛的上了什么大刑,总之解药在晌午之前便被送过来,送药的是谢璟,连着解药送过来的,还有我昨天留给他那枚药丸子。
谢璟道:“我已经没有大碍,这么金贵的药还是还你吧,另有一说,盛岱川交代了,射向你的那三支箭里,只有瞄着心口的一支上有毒,所以解药也只有一份,加上你这枚能解百毒的,也算够用。”
我想了想,我坏了盛岱川的事,这解药保不住是真是假,索性自己吃了,剩下一颗解百毒的喂给时逸之,又差人去对门时府给时逸之他爹娘报平安。
谢璟告辞的时候我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拖着腮帮子蹲在时逸之床前等他醒转,一等就等到晚上。
时逸之睁眼时脸色还很白,约摸毒没清干净,说话还有些不利索,干张嘴不出声。见此,我自觉自发的把耳朵贴到他面前,时逸之仰头,滑着喉结嗫嚅道:“水……水……”
我了然点头:“要喝水么?”
时逸之顿了顿,呼吸有些急促:“谁……给你的解药……”
我道:“一个神医给的,据说能解百毒,我琢磨着,把这个给你吃,比把盛岱川交出来的解药给你吃更保险些。”
时逸之脸色更白了点。这小子整个手掌都被扎穿,麻沸散药劲又过去了,这会大概正疼着,料想他从小到大没遭过这种罪:“你的药……是真的么……我怎么觉着……盛岱川的药更保险……”
我一口气没上来,眼前又有些重影:“不,不能吧!神医很神的,总不会为了坑我那点银子,砸自家招牌卖假药吧!”
时逸之没说话,开始翻白眼。
我一瞬间便慌了,掰着他肩膀使劲晃:“时逸之你醒醒!你不能出事!你出事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时逸之!逸之!时云清!我的大舅子!!!”
时逸之气若游丝:“早上……你怎么不躲……”
我眉头皱成个川字:“我躲了你怎么办,时大公子娇贵的很,擦到点毒沫都伤成这样,真被扎个透心凉,不得立马来世再见啊!”
时逸之白眼不翻了,气也喘均匀了,翻手按住我的手:“别晃,我觉着解药开始管用了。”
我:“……哦。”
时逸之伤的是右手,绷带里三层外三层包成个熊掌,据说有个八天的不能沾水,我伤的是左胳膊,盛饭倒水一样不耽误,所以,理所当然的,伺候时逸之的重任就落在我身上。
我家里的人,从主子到扫地小厮依次往下排,个个打发宫里来的都很有一手。时逸之家里不行,他爹娘被陛下派来慰问的人堵在府里整个下午没脱开身,来我这儿接时逸之的时候,天已黑透了。
天黑没什么,有什么的是我与时逸之。
时家与我家渊源颇深,时家人在我家院子里四处乱走,也没见有人进屋通报一声。时家二老推门进来那会,时逸之正枕在我胳膊上小憩,脑袋歪在我颈窝里,呼吸间洒出来的热气全喷在我脖子上,痒酥酥的。
我感到不太舒坦,转头去挪时逸之的脑袋。但是我那只好胳膊被时逸之枕着,伤胳膊又没什么力气,推半天也没能推开,倒是把人推醒了。
时逸之迷糊着睁眼,转头,然后很不幸的,他的门牙就磕在我的门牙上,说的再简单点,我俩啃上了。
时候就是这么个时候,时家二老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时逸之的眼珠子先是转到他爹娘那头,静默半晌,复又转到我脸上,双眼募的睁大,吭哧一口咬下来。我料想当时的场景一定是鲜血四溅,惨绝人寰。
时逸之他亲爹揉一把眼睛,牙缝里挤出句话来:“难怪早些天你俩个小的,蹦着高的想方设法,坏老夫提在何家的亲事……”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什么,今天天气不错,是不?
暗搓搓的问一句,为什么拔/出/来三个字也会被和谐……QAQ
第23章 二三
时老爷子信奉一句话:眼见为实。再者,关于时逸之与我在风月场上的传闻又都不算好,如今亲眼见到这种限制级场面,时老爷子受惊不小,脸当场就白了,比中毒的时逸之还白。
而对于时老爷子那句恍然大悟般的感慨,我与时逸之,我们两个谁都没有出言反驳。时逸之怎么想的我不清楚,反正我是因为惊吓过度,有些蒙。
似乎只有弹指间的功夫,又像是过了几个时辰那般漫长,总之我终于记起要解释,张嘴想说话,却发觉嘴巴早被时逸之给咬麻了,正在慢慢的肿起来。
场面一时很有些僵持。
事已至此,万幸的是时老爷子没有我爹那样点火就着的脾气,不幸的是时老爷子比我爹还要刻板。
时老爷子没有抡起手里那根拐杖,只一声不吭的把时逸之接回去,临出门前回头,甚是意味深长的望了我一眼。
时老爷子道:“兰儿有什么做的不妥的,你多担待。”
我连忙陪着笑拱手作揖:“您说哪里话。”
时家人走了,留我一个独守空房。
此时已经入夏,方才我送时家人出门那会,见院中成片的虞美人已经开了,迎着夜风,细长花茎纠缠在一处,晃眼染红小半个院子。
我躺在床上,伸手摸一把嘴唇,肿的老高。黑暗中我辗转反侧,痛定思痛,脑子里走马灯一样过了许多事,以及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是关于谢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