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英望了一眼便即收回视线,从袖中摸出簪子递给余燕至。接过后,余燕至倾身向前,将簪子别进了师姐发间。
“啊啊……”哑巴婶有些不知所措,湿漉漉的手指指着秦月儿朝他们摇头。
“镇上买的,不贵。”余燕至解释。
“呜……”哑巴婶替秦月儿红了脸。
秦月儿抬手摸了摸簪子,可那似乎没什么安慰的作用,她扁着嘴眼泪又流了下来。直到燕至哥哥将酱猪尾巴拿给她才终于破涕为笑。
下山路上,何英忍不住开腔道:“她也是个大姑娘了,还只知道吃。”
余燕至心想,你比她大多了,不也那么爱吃糖。这话倒不是不敢说,只是没必要说。他牵起何英的手,在冬夜的雨中深深吸了口气。
回屋后,何英实在冷得紧,匆匆一番洗漱便钻进了被窝:“你快——”
话未说完打了个喷嚏出去。
余燕至同时捻灭油灯,摸黑躺在了他身边,将他搂住了,道:“还疼不疼?”
何英伸手探入他衣下,舌尖抵着牙根含糊道:“嗯……”
余燕至的声音来到了何英唇边:“嘴张开。”
屋外是“沙沙”的细雨声,屋里是相依相偎,窃窃私语。
(和谐/完整版见微博@三更灯火谁人催)
余燕至缓过一阵,坐起身轻轻拍打何英后背。何英止了咳,下床穿鞋,光着屁股跑去屋外漱口。不一会儿又回到屋中,冰块似的钻进被窝,哆哆嗦嗦小声道:“谁叫你射在我嘴里的……”
余燕至拥住他,吻了吻他冰凉的额头,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何英轻轻一笑,道:“不玩了,我累了。”
说罢从余燕至怀中挣脱,利索地穿回了搡进被窝深处的衣裤。
奔波了整日,又闹了一场,饶是两人精力旺盛也颇觉困倦。入睡前,余燕至亲了亲何英,何英闭起的眼睫微微一颤,翻身背对他,呓语道:“你也不嫌……都是你的味道……”
余燕至搭在他腰间的臂膀往怀中一收,鼻尖凑向他后颈,模模糊糊想,自己的东西当然没理由嫌弃,何英却也不嫌。
翌日天未亮余燕至便转醒过来,何英又开始咳嗽发热了。
几乎每年冬季何英都要病一场,时轻时重,最重那次简直快活不下去。
余燕至曾听师父说,何英的母亲身体不好,这是娘胎里带出的病根。何石逸虽有万贯家财,却也没能换来妻儿健康。所幸庄云卿并不娇惯何英,几年山中生活倒练出了副好体魄,但不敢生病,否则就是淹淹缠缠几日、十几日“抽丝剥茧”的消磨。
何英精神不济,洗漱过后便坐在床边发呆。
余燕至走上前,将额头抵住了何英额头。何英抬眼看他,他垂着视线也看何英;何英一年里只有这段时间身上比他热。
何英低低咳了几声,病怏怏道:“我没事。”
余燕至怀疑他是昨晚出屋时着了凉:“我跟师父说一声,让哑巴婶煎药给你,早饭也别上山了,留在屋里吃吧。”
何英摇了摇头,起身朝外走去:“比我娘还爱操心。”
余燕至反手阖门,追到他身边,轻轻捏了捏他耳垂,道:“我可不给你当娘。”
何英笑着闪躲,刚要开口却又咳了起来。
一路上,断断续续的咳声听得余燕至心底发慌,他总记得当初破庙里,何英一抬头嘴上袖子上全是血。何英也不再出声,他对自己的身体倍觉懊恼,然而无计可施,他唯一能怪的人,他没有资格去怪,娘生他时差点把命搭了进去。
余燕至握住了何英的手,何英扭头朝他笑了笑,笑容里饱含愧疚。何英娇气都是身体好时,真正病来了他总去忍,因为不想周围人替他操心,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及至到了庄云卿面前,何英还是同样的话:“我没事。”
庄云卿以前照顾虞惜,如今照顾她的儿子,早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些歧黄之术,他屋中总备着药,预防得正是此刻。
哑巴婶亦是熟知情况的人,取来药便放在了炉灶上煎。
秦月儿发间别着玉簪,玉簪上垂着小巧的流苏。她瞧平日里爱说笑的英哥哥一声不吭,便很有觉悟地将自己的鸡蛋让了出去。何英摇了摇头,依旧一言不发,他脸上渐渐没了一点生气,原本就白的面色显得几乎有些骇人。
余燕至将鸡蛋剥了皮送回了师姐碗中,扬了扬下巴叫她自己吃。秦月儿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英哥哥又看燕至哥哥,她好象懂,但又懂得有限,她从不生病,身体好极了。
何英喝了两口稀粥,等药煎好后又一口灌进了肚子。
庄云卿眼底满是担忧,但他同样无计可施,这非一两日能够根治的病,当年他那样用心呵护,却也只能眼睁睁看虞惜受此煎熬。
何英喝了药便要上山练剑。庄云卿叹了口气,朝他摆摆手,嘱咐几句后便独自离去。
雨虽在清晨停了下来,但天色仍旧阴沉,空气冰冷,呼吸间带着薄薄白雾。
余燕至鼻尖微红,走在何英身旁。
寂静的山路上只有咳声,压得很低很沉,然而响在空旷之地甚是惊人。余燕至指尖陷入了掌心,他双唇微抿,视线紧盯何英侧脸。何英垂着眼帘,每一次咳嗽都会带动眼睫颤抖。
仿佛有所预感,何英突然站住了脚步,弯下腰的同时,汤药被一滴不漏吐了出来。
片刻后,何英缓缓直起身,抬手抹了抹嘴,接着又低头看向手背,淡淡的黑色药汁中夹杂着鲜明的红色,他终于在苦味过后尝到了腥甜。他直觉胸腔像撒入了一把针,止不住又咳了两声,血珠子如花儿般“绽放”在了地面。
他好几年没病得这样厉害了。
他望向余燕至,想叫对方别担心,可又觉得这场面实在不算什么,余燕至不是没见过。他双唇一抿笑得无可奈何。
他这笑像是示弱又像不甘心,余燕至看在眼中不由心酸,他没道理反过来让何英安慰。抬手拭净了何英嘴边血渍,余燕至拉他往山下走去:“这时候就别逞强了。”
余燕至的手干燥而温暖,何英整颗心都在这掌心包裹中柔软下来。他悄悄斜睨余燕至,似乎不想对方发现他眼底的那一丝依恋。
第五章
何英老实地躺了三天后,病情开始好转,第五日便已不再发热。他病重之际恨不能把心咳出,如今稍见起色却又急不可耐地下了地。
木盆里盛着清水,何英洗漱过后推开门,正巧迎来了自山上返回的余燕至。
他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待对方走到身前时忙道:“我好了。”
话音刚落又扭头咳了一声。
何英立刻掩饰般拉着余燕至进入屋中,接过他手里的食盒,道:“什么好吃的?”
余燕至掀开盒盖,端出一碗米粥、一碟酸豇豆,瞧着清清淡淡,乏善可陈。何英几日没正经吃过顿饭,如今恢复了胃口便觉饥肠辘辘,饿得难以忍受。他坐在桌前,将酸豇豆尽数拨入粥里,大口吃起来,吃到一半又从碗沿望向余燕至:“你吃了吗?”
轻轻颔首,余燕至提剑走出房间。
何英随即狼吞虎咽,填饱肚子后也跟到了屋外。
雨霁天晴,冬阳融融,何英站在屋檐下,视线前方是剑走游龙的洒脱身影。
此刻,余燕至舞得正是“惜剑式”。不同何英的灵动肆意、激烈急进;他人不快,剑却快,劈、刺、点;撩、挑、提,攻击迅而精准,回护滴水不进,招招皆有夺命之势,却叫人难寻破绽。
何英目光如炬,紧紧追随余燕至,心中血液沸腾!
片刻后,何英忽而转身回屋,再走出时手中已握三尺长锋。
他跃向余燕至与他双剑同起同落,竟是一套剑式!
余燕至身形加快,何英却比往日沉稳下来,五十招后两人仿佛互为彼此影子,一招一式无毫厘之别。余燕至倏然改变剑路,行走“云剑式”;两人身影交错,时而一前一后,时而并肩共进。何英剑风在上,他便居于下位,何英攻他便守。何英不再卤莽冲动,甚至会有意留出破绽诱敌深入,这时,余燕至便自那破绽的方向转守为攻。彼此气息相融,几乎听得见对方心跳。
半个时辰后,何英满头大汗,浑身舒畅,似终于自几日的病缠中恢复了生气。他唇角抿成一线,微微弯起,看着余燕至道:“我岂能让你小瞧?”
余燕至抬手抹去额汗,目光温柔,态度诚恳:“我不曾小瞧你。”
何英其实不难“哄”,虽然脾气大、心眼小,但只要猜出了他所思所想就能“对症下药”。况且他已非当年孩童,他已经长大了。以前,他与余燕至隔着“弑亲之仇,仇深似海”,如今他长大了,淡忘了,放下了,余燕至就还是最初的余燕至。他们熟悉极了对方,他们形影不离,从孩童到少年,从同病相怜的相依到情愫暗生的相伴,一路坎坷崎岖,跌跌撞撞,有流下的血吞进的泪,然而雨过总要天晴。
眼前的面孔何英看过无数次,曾经觉得可爱,而后觉得可憎,现在既不可爱也不可憎。俊美如玉的脸庞已经有了属于男人的表情,温和沉静,包容内敛,含笑的眼眸正注视着自己。何英收回视线,耳根微红走到缸前,舀起瓢水递向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