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霆接过来,道:“自即日起,这块玉于我而言就是这世上最贵重的宝物。”他重新将玉包好,珍而重之地收进怀里,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递给沈嘉禾,道:“我把我家的地址写在了纸上,你一定要给我来信。”
沈嘉禾接过来,觉得荷包微有些沉,里面绝不止一张纸而已,他猜到里面还装了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只道:“我会的。”
赵佑霆道:“一有机会我就会回来看你。”
沈嘉禾原本并没有什么离愁别绪,此刻却蓦然有了几分伤感。
明明刚认识没多久,交情也没有多深,怎么就忽地生出不舍来了?
赵佑霆定定注视他片刻,猛地伸手将人拽进怀里,用力抱住,在他耳边道:“珍重。”
话音方落,赵佑霆便放开他,翻身上马,一扯缰绳,夹紧马肚,大喝一声:“驾!”
马儿嘶鸣一声,扬蹄狂奔而去,溅起一地灰尘。
沈嘉禾目送赵佑霆绝尘而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长路尽头,才转身离开。
打开赵佑霆给他的荷包,里面除了一张写有地址的纸条,不出所料,还有一沓银票,加起来竟有上千两之巨。这实在是一笔过分慷慨的馈赠,教人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待他去到京城,再想法子还给他罢。想到此处,竟略有些心安。因为他在京城不再是举目无亲,而是有了可依靠之人。
之后的几日,既要筹备裴懿的婚事,又要做好进京的准备,整个逍遥王府忙得不可开交。
越是临近婚期,裴懿的脾气便越是暴躁,稍有不顺心便大发雷霆,使得院子里的人皆避之唯恐不及,只剩沈嘉禾和沈落玉敢近身伺候。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沈嘉禾对沈落玉越来越刮目相看,他终于知道裴懿为何会将她带回王府留在身边。她是一个外表柔若蒲苇,内里却坚如磐石的女子。沈嘉禾总觉得,只要是她想做到的事,没有做不到的。
转眼之间,已是二月二十三。
明日便是裴懿大婚之日,万事皆已筹备妥当,只待明日。
裴懿忙了数日,终于得闲,命人在花园中凉亭里摆了一桌酒菜,与好友公羊溪林把酒言欢。
逍遥王府与骠骑将军府仓促结亲,骠骑将军公羊诚远在京城,没办法赶回丰泽,只得让驻守天水的长子公羊溪林回来主持妹妹的婚事。天水源自苍云国天屏山,一路东流,出苍云入夏国,在嘉隆城境内被支离山阻隔,一分为二,成为漓水和湫水,漓水向东北流去,湫水则向东南流去,途径浔阳,最后汇入东海。公羊溪林驻守之地,便是嘉隆城。嘉隆城距丰泽城不过八百里,在此乘船是去往浔阳最快捷的途径。裴慕炎计划的便是走水路,只消十日左右便可抵达浔阳,还能余出几日休整一番。
酒过三巡,裴懿和公羊溪林都有了几分醉意。
他二人乃是至交好友,说话自然随意,只听公羊溪林道:“子蒹,你若敢对我妹妹有半点不好,我便举兵踏平你们逍遥王府!”
裴懿笑道:“有你这么凶悍的大舅子,我哪儿敢啊。”
其实公羊溪林的外表并不凶悍,甚至生得十分俊秀,像个文雅书生,但周身气势凌人,整个人透着一股冷峻,教人不敢小觑。
你来我往几句,公羊溪林收起玩笑语气,肃然道:“此次进京,定然凶险异常,你可有什么打算?”
裴懿不答反问:“你明知凶险,为何还愿意将妹妹嫁给我?”
公羊溪林满饮一杯酒,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我置喙余地。”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纵然我有决策权,我也是愿意将素筠嫁给你的,你比京城那些只知寻欢作乐的酒囊饭袋强上百倍。”
裴懿挑眉:“你这是在夸我?”
公羊溪林道:“你听着像吗?”
裴懿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二人笑着对饮一杯,裴懿道:“你方才问我有何打算,我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如果实在走投无路,大不了翻个天呗!”
“呵!”公羊溪林笑道:“你好大的口气!”
裴懿挑眉:“你以为我不敢?”
公羊溪林道:“我知你胆大包天,但你也得有翻天的本事才行。”
裴懿道:“单凭我一己之力固然翻不了天,但你若肯助我一臂之力,那就另当别论了。”
公羊溪林把玩着手中酒杯,沉默片刻,抬眼直视着裴懿,道:“如果真到了那步田地,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好!”裴懿举杯笑道:“来,干杯!”
二人共饮,沈嘉禾再替他们满上,见壶中酒见了底,便去取酒,留沈落玉在旁伺候。
刚走出花园,听到身后有人唤他,回头一看,却是公羊溪林。
他踩着婆娑树影朝他快步走来,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近旁开着一树红樱,幽香袭人。
夜风徐来,花瓣萧萧而下,落人满头。
公羊溪林注视着花下之人,微微笑着,道:“嘉禾,三个月不见,你还好么?”
☆、第9章 世子无赖09
裴懿和公羊溪林自幼便一起玩,打从跟了裴懿,沈嘉禾便也时常同公羊溪林在一处。
和裴懿混世魔王的性子不同,公羊溪林打小就沉稳持重,晨昏定省,读书习武,十二岁时随父入京,十五封了水师提督,驻守嘉隆城,一面严防苍云进犯,一面操练水师。不过每逢春节,公羊溪林都会回丰泽城和母亲、妹妹一起过年。年初一,他会来逍遥王府送礼,不仅给裴慕炎和裴懿,还给几个相熟的下人,比如景吾和沈嘉禾。他每年给别人的礼物都不相同,唯独给沈嘉禾,年年都是一粒碧月珠。天水产明珠,皎若天上月,故而得名“碧月珠”。夏之碧月珠,南明之凤凰木,苍云之天屏墨莲,北岚之松林白玉,皆是世间罕物,千金难求。沈嘉禾自不敢受,奈何拗不过公羊溪林,只得收藏起来,至今已有三颗,若换成银子,应当能在京城置一座富丽府邸了。
许久未见,倒并不觉得生分。
沈嘉禾跟着笑道:“我很好,斯瑜哥哥你呢?”
公羊溪林又走近一步,道:“你觉得我看起来好么?”
沈嘉禾籍着月色打量他片刻,道:“似乎清减了些许。”
公羊溪林挑眉笑道:“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沈嘉禾顿了顿,又道:“也越发英俊了。”
公羊溪林抬手拿掉落在他肩头的花瓣,轻轻拢进手心里。他望着眼前人,将那句最想问的话在舌尖上滚了一遍又咽下去,转而问道:“你会和裴懿一起进京么?”
沈嘉禾道:“我是世子的贴身书童,自然是要跟去的。”
“那……”公羊溪林迟疑着道:“你想愿意跟去么?”不等沈嘉禾回答,他紧接着又道:“你应当知道,京城波诡云谲,祸福难料,你若不想去,我会和裴懿说,让你留在丰泽城,或者跟我去嘉隆城,我会护你周全,你意下如何?”
沈嘉禾怎会不知京城有多凶险?他便是在一夕之间痛失所有。
“如果没有世子殿下,便没有今日的沈嘉禾,他于我有再造之恩。”沈嘉禾缓声道:“我若在他危难之时离他而去,那我岂不成了狼心狗肺之辈?所以,我不能独善其身,我得跟着他,他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公羊溪林苦涩一笑,道:“是我失言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沈嘉禾忙道:“哥哥也是为我着想,我怎会不知。自幼时起,你便时常照拂我,我都记在心里的。”
公羊溪林略略展颜,沉默片刻,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三个月后我便会调回京城,到时定会护你周全。”
沈嘉禾感激道:“多谢斯瑜哥哥。”
公羊溪林拍拍他的肩,道:“忙去罢。”
沈嘉禾答应一声,转身走了。公羊溪林目送他走远,直到看不见,才抬起右手,张开拳头,掌心静静躺着一瓣樱花,细小殷红,宛如一颗朱砂痣。
两个人一直喝到三更天才散,都已酩酊烂醉。
公羊溪林被随从护送回府,沈嘉禾担心裴懿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不敢再让沈落玉伺候,着她回屋安歇,唤来景吾和他一起把裴懿弄回了房。
裴懿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伯舆,你也回去歇着罢。”沈嘉禾道。
景吾忧道:“你一个人能行么?”
沈嘉禾笑道:“殿下已经醉成这般模样,恐怕这一睡就要到天明了。”
景吾亦觉得自己多虑了,却还是不放心道:“如果有什么事就高声唤我。”
沈嘉禾道:“知道了,走罢。”
待景吾走了,沈嘉禾开始为裴懿宽衣,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搞定,又去打了一盆水来给他擦脸,谁知睡得死沉的人忽然睁了眼睛,定定望他一会儿,咧嘴笑起来,叫了一声“媳妇儿”。
裴懿从未如此唤过他,今日许是喝酒喝糊涂了。沈嘉禾也不着恼,甚至有点儿想笑,一边给他擦脸一边道:“混叫什么,你媳妇儿明天才过门呢。”
裴懿恍若未闻,盯着沈嘉禾不放,迭声叫“媳妇儿”,叫得热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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