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国,父皇打算怎么处置?”
见问单俊远正言道:“扎木多被俘后,弋国国君出城投降,如今的弋国虽然保留着本来的风俗面貌,但已经更名为弋县划入西郡。”
“出城投降?”紫洲有些意外,第一反应脱口问:“有何条件?”
“换回扎木多!”
“一命抵一国?弋国的国君究竟打着什么算盘?”紫洲憔悴的面容闪过一丝凛冽,“难不成他还想着复国?”
“想肯定是想,但只怕是有心无力。陛下采纳谏大夫之策,‘外示引擢,实以为质’将弋国的王族子弟召集到西郡,根据才能的优劣分别授以官职,安置在左右。”说到此处,单俊远并没有露出一抹得胜的喜悦,反而是长叹一声,道:“再加上扎木多与吴将军一战,身受重伤,恐怕时日无多,即使有回天乏术之力,他这辈子估计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扎木多是出了名的阴诡狡诈,居然被打的如此之惨,可想而知年过半百的吴将军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紫洲低头思忖半日,眸色微凝,“吴将军他怎么样了?”
单俊远紧紧的握住双手,指节泛白,悲痛之色蔓延眼角,每当回忆起那一次血战,他整个人都忍不住震颤。紫洲见了内心登时一片了然,目光转向窗外,迷离而又凄惶,“吴将军……还活着吗?”
听到殿下如此问,单俊远连忙收敛自己的悲痛,悔不该说太多引得殿下跟着担忧,于是沉声道:“吴将军尚在,陛下派去了太医院的几位太医日夜守护,殿下身子虚弱莫要忧心才是。”
紫洲垂下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故而并未答话。
二人沉默了一阵,都似心事重重的样子,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悲痛,为了打破黯然的低压气氛,单俊远当下缓缓道:“用不了多久属下有可能要领兵打仗了。陛下已拜属下为镇西将军,待至水渠竣工,率领神策军于水渠之上训练水军。”
“原来修水渠的目的真正在此。”紫洲迷惑的问:“神策军频频离都作战,他就不怕北方边境有所动荡?”
“北方边境看似白,董二氏在掌管,其实早已在六七年前被新实行的军队改制暗地里分散了兵权,根本没什么威胁可言。属下听说,白,董二氏已经向陛下请辞卸甲归田,陛下也答应了。”
淳于风用了七年的时间灭了梓氏,用了十七年的时间一齐拔除四大氏族这几颗毒瘤。动如火掠,不动如山,火势一旦燃起难免会伤及无辜,怪不得师傅生前总说父皇冷酷无情。
“那北方边境的空缺由谁来填补?”
“二皇子自请驻守边境以此谢罪,而北境边防的军队多部分早已收至一个叫归信的将军麾下。”
说起如今的淳于孤睿,他的心情很是复杂,虽然自己曾经加害于他,冷眼看着失去理智的仪妃打入冷宫,归根结底针对的只是孤氏,算起来他是无辜的,毕竟当年孤氏对于梓氏的背叛,他还那么小。至于两位皇兄的死以及通敌事件不管他有没有参与,孤氏已经付出惨重的代价。而如今他孤寡一人,又曾被自己的母妃算计致伤,紫洲发现自己对他没有以前那么反感了,或许同是氏族之子,又和他有着相同的命运,恨削减了许多,反而多了一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触。
“时辰不早了!就不耽误殿下休息了,来日得闲再来看殿下。”单俊远是个利落的人,说着已经站起身来。
紫洲唤来苏乐送客,单俊远方向外迈出一步,回头凝向紫洲,眉间有些迟疑,“做属下的本不该多言,但是每每想起演武场的初见,六皇子立在场中,滟姿卓绝,惑人心神的风姿,实在不忍心看着殿下如此自弃下去,我想陛下也是,不然他……”说到此处,脑海里忽现临来时皇帝在谈起殿下的眼神,剩下的话于是被他生生的咽了下去,拱手却步告辞了。
听其劝诉,紫洲的手猛然一颤,指尖用力的按在床板上,想要以此来消解几分内心的苦痛。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们都不明白,他们都以为他与父皇之间只是普通的父子关系。可即使抛开血缘,又有多少条人命横在他们中间,淳于风多次欲言又止的态度,他早已意识到他们彼此谁也没有办法去真正的坦然接受。
单俊远走后,紫洲便向淳于风提出探望吴将军的想法,淳于风答应了。
三日后,捡了个晴朗的晌午时分,紫洲被苏乐裹得像粽子似得只露出两只凤眼在淳于风的陪同下乘着普通的马车来到了将军府邸,门口眼尖的仆人老远瞅见是伏志在驾车立刻召唤人去通禀,同时上前拜倒。
二人下了马车,由仆人引着进了将军府。此时将军府的主事也赶了过来,点头哈腰的跟随左右,沿途的下人见此架势一路拜伏。
“老将军的身子如何了?”
“回陛下,老爷的精神比起回朝时好了很多!”
“用药的方面有什么需要,尽管向太医们说。”
“是!”主事两眼含泪,动容道:“老奴先在此替老爷谢陛下的挂念之恩。”
答话间,众人已行至主卧,一早便自仆人的口中得知陛下与六殿下的莅临,吴广咬着牙根,不肯听太医的劝阻,硬撑着身子自卧榻而起,双膝跪拜迎接圣驾。
淳于风见了,眉间微微一蹙,老将军刚烈的脾气是出了名的,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扭头吩咐一旁的仆人将吴广搀起。
伏志为二人解下披风,在此期间,屋子里的众仆人惶惶然的忙碌起来,端茶的端茶,设座的设座,添煤的添煤,往日里宽敞的寝室竟显得分外狭小。
吴广半卧在床榻间,灰蒙蒙的眼珠无意识的在对面的二人身上游走,疲惫而沧桑,足足过了半盅茶的功夫才平息喘息,徐徐说道:“老臣听说殿下也病了,这么冷的天怎么突然前来?”
随着吴广的话落下,淳于风的视线又投到紫洲身上,不自觉的柔和许多,听他道:“首次出战,吴将军一直尽心庇护左右,袍泽之谊,时常感念。”
每当有人提起战场二字他的眼神会紧跟着闪过一抹锐芒,即使躺在床榻上气息奄奄也不曾例外,“老夫自十岁起随着年幼的先帝四处征战,亲眼看着,三王毕,四海一,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不再受割据混战之苦,此生已是无憾!”他娓娓道来,心绪平静。
淳于风目光微凝,往事瞬间掠过脑海,一举目那人在跟前,触手可及,突然发现他要的就是如此的简单,那么理所应当的事情而如今已然变成了他的奢望。
“如果说唯一感到遗憾的便是老夫的妻儿。只因一次不放在心上的错离,已成为一生的错过。那种想弥补,人却不在的悔痛,时常会在不经意间突然冒出来击溃你的心。”吴广五指收拢抓住自己的前襟,泪水不住的倾斜而下,是释然,是悲哀,至此刻已无从辨别。
“若说心中没有丝毫不悔恨?那都是年轻气盛说出来的话,日复一日,才发觉老臣对妻儿的爱,一点也不比陛下对殿下的少几分,留下的人便只有无尽的伤痛与煎熬。”
听到对方口中一生的错过,紫洲的心神有些感伤,急忙闭目暗自调整。他明白吴将军话里的意思,也明白了淳于风想要挽留他的苦心。
“所以要慎重的对待每次离别。世事难料,天地不仁,也许今日你我的一见,会成为这一生中最后的道别。”
“老将军如今身子虚弱又何必徒增感伤?”淳于风一声叹息,棱角分明的容颜透着一如既往的冷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罢了。”吴广长叹一声,引起一阵呛咳,待平复后,他的手抚上淳于风的衣袂,目光凝重,“老臣还有不放心的那便是陛下的脾气,陛下切要记住,喜则滥赏无功,怒则滥杀无罪,天下丧乱,莫不是以此源头。即便是为了六殿下,定要收收您的脾气才是!”道完,未等对方有所回应,他便收回手放在床侧,一番发自肺腑之言消耗太多的体力。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未免叨扰病人休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便走了。将军府前,伏志驾着马车摇摇晃晃的开启回宫的路程。
紫洲倚靠在一角昏暗的角落半掩着他的脸,耳边却一直回荡着吴将军苦口婆心的劝解,他和淳于风真的要一生的错过彼此吗?为此,他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在此期间,淳于风的视线狠狠的锁定对面的位置,不肯遗落半分,洲儿的眉抽动了一下;洲儿的唇抿了抿;然后洲儿突然咳起来,咳的很严重,咳的他的心都痛了。
他将他抱起来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轻拍着他的后背。
他想,两个人总有一个要先迈出一步的,他愿意做那个人。于是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活了三十七年竟然一句情话都不会说,一时间懊恼的想往地缝里钻。
紫洲察觉淳于风的异样,忍住咳抬眸看向他问:“怎么了?”
此时,怀里的小妖精咳的脸色发红,眼中含雾的凝注着他,楚楚可怜的模样教淳于风爱到了骨子里,又见对方那斜斜挑起的眼尾,化成了钩状,尽是从前的娇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