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蘅已是哭不出眼泪,满目茫然:“我该怎么做?”
白宴被点穴后动弹不得,安置在屏风之后;朱蘅作为白宴的妻子,指证陆折柳与她的夫君勾结、再反过来讨伐扶鸾教的真相,她佯装心有不忿,势要将陆折柳拉落马下。
最后,朱蘅将无法说话的白宴推至人前,制造出白宴要出卖陆折柳的假象。
诚然,白宴没想过出卖陆折柳,他唯一能赌的筹码,就是期待陆折柳尚且对他有一分信任与恻隐。
可惜他期待的对象错了。
陆折柳生性多疑,怎么可能把他的性命交付在白宴的一念之差上?
一把寒妄剑,斩断的是白宴最后的念想。
“死亡,并非最令人绝望的事。”寒夜之中,韩璧低声道着,“即使为喜欢的人而死,也得不到他半点信任的滋味,白宴,这次换你来尝。”
剑光入怀的一刻,白宴总算明白韩璧的用意。
生死不过一瞬,此后碧落黄泉,哪怕人间百载,再多恩怨情仇,一夕尽数磨灭,即使有人心存不忿,也抵不过一句以命相抵,一了百了。
这公平么?
青珧曾想过追逐自由,却一刻都没逃出这处牢笼;朱蘅隐忍多年,换来妹妹惨死的结局;白宴为陆折柳甘愿牺牲性命,也得不到他全心全意的信任。
这值得么?
韩璧就是要他明白,纵使千般不公,万般不值,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也永远不会落到他的手上,这种苦恨与失意,是他亲手酿下的苦果,活该由他自尝。
青珧与朱蘅尚且可以怪罪命运,他只能怪罪自己。
白宴侧过脸去,朝着朱蘅微微张开了唇。
朱蘅解了他的穴,轻声道:“若是抱歉的话,不必说了。”再说也是无用。
白宴摇了摇头,唇边溢出血来,他握着朱蘅的手,艰难地吐字:“解药……在……”那声音极轻,除了她谁也听不清了。
朱蘅浑身一震,伴随着白宴缓缓合上的眼,只觉哭笑不得。
韩璧见她异样,连忙推了沈知秋一把:“把她拦下来——”
台上的朱蘅已是痛快地从白宴的心口拔出了寒妄剑,那血仍是热的,洒在她一身红衣之上,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得,平白叫人心惊胆战。
沈知秋眼神一锁,动作极快,跃上台去握住了朱蘅持剑的手腕,这才发现她神情坚决,仿佛死志已定。
“你不能死!”沈知秋低声道。
她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青珧想去墨奕,我还没有带她去,但是,你可以带她去……”
只听一声轻响,寒妄剑砸到了地上,朱蘅扑在沈知秋怀里,痛哭失声。
韩璧纵然是在一旁冷眼旁观,也不禁有种悲切之感涌上心头,压抑许久的愧疚骤然爆发,似是潮水将他吞没。
他的理智告诉他,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哪怕他预计到了一切,也不可能准确得知一个疯子每一步的想法,尤其是白宴这种失去自我的疯子,为了成就他心中的信仰,可以站在悬崖边上,只为了把他们所有人都拉进深渊。
韩璧能想到无数句安慰自己的话,你已经做得很好,也许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只是他同样清楚,自己一步算错,错失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果他当时多想一些,考虑再周全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出错?
见韩璧忽然哑火,岳隐只得站了出来,喝道:“陆折柳,你为何杀他?!”
陆折柳紧抿着唇,不再看白宴一眼,肃然道:“我看你才奇怪,竟为恶人喊冤。”
“你若不是心虚,何必杀教主灭口,莫不是怕他临时倒戈,出卖于你?”岳隐迅速回击。
“莫名其妙跑出来一个教主夫人我都不怕,何来会怕教主?”陆折柳冷笑一声,转过身去向着众人朗声道,“诸位请想,这扶鸾教先是诬陷于墨奕的沈先生,再来是诬陷于我,他们的证言还能有几句可信?岳先生这样聪明,难道猜不出这全是他们在拖延时间?”
陆折柳回头瞥了眼上头的沈知秋,轻声说道:“再说了,沈先生与这位朱蘅姑娘如此亲近,难道不奇怪吗?”
席间响起一把清脆女声:“陆先生所言极是。”
韩璧把目光投向声音来处,只见那里站起了一个瘦弱的青年,长得白白嫩嫩,一双眼不笑而弯,不由得说道:“叶桃?”
这白皙青年原来是个女子。
不仅如此,这女子来头还很不小,她是赤沛掌门叶敬州唯一的独生女,韩璧幼时在赤沛混过两天日子,自然也与她有过几面之缘。
叶桃一身男装打扮,眉眼却是清丽动人,只见她嫣然笑道:“陆折柳是赤沛客师,若他真的与扶鸾教有所勾结,我赤沛亦是难辞其咎,只是如今并无实证,岳先生若要一口咬定他是恶人,未免过于偏颇。”顿了顿,“再说了,白宴作恶多端,陆折柳杀他也不过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如此而已。”
韩璧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赤沛誓要站在陆折柳那边了?”
叶桃知道他不好惹,摇头道:“我出门之前,家父曾吩咐我一切以赤沛为重,若是陆折柳为恶一事铁证如山,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如今真相扑朔迷离,又怎可硬生生地逼迫我赤沛吃下这个亏?”
她的意思很简单,就是陆折柳既然戴着赤沛客师的帽子,她就必然要为他说话,为得并非陆折柳,而是为了维护赤沛的声誉,若是坐实了赤沛客师与邪教勾结,就等于让他们气宗赤沛声名尽毁。
这就是陆折柳胆敢当场杀人灭口的原因了,只要白宴不彻底出卖他,叶桃就必然会出言保全于他,既然如此,他还怎么会给白宴说话的机会?
韩璧沉吟道:“叶桃,有些亏你不能不吃。”
叶桃轻笑道:“正好,陆先生昨日对我说过,他厌烦了京城喧闹,待此事了了,他要离开赤沛,到别处隐居。”
她言下之意就是,今日之事我们各退一步,回京以后陆折柳就不会再是赤沛中人,到时候你们恩怨情仇,都与赤沛无关。诚然,陆折柳不可能对她说过这些话,但是她身为掌门之女,她都这样说了,陆折柳还能辩驳不成?
韩璧手中骨扇一转,却没说话。
叶桃不耐烦地瞪他一眼,深知这个人向来得理不饶人,信奉赚得太少等于吃亏,只得又补充道:“处置扶鸾教余孽一事,我赤沛再不插手。”
毕竟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朱蘅与墨奕定有联系,她是生是死,赤沛不管便是。
韩璧笑道:“如此甚好。”
第45章 玉全
事情至此尘埃落定。
叶桃带着赤沛众人转身而去,“陆先生,还不走?”
陆折柳怔在原地,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片刻以后,他缓缓转过身去,随着叶桃消失在外头的幽暗之中。
萧少陵愣道:“他走了?”
岳隐点点头。
萧少陵抬头望了望倒下的白宴:“他死了?”
岳隐再点点头。
“我的辛翟剑还未出过鞘呢。”萧少陵惋惜地叹了口气。
岳隐哄他道:“待会儿让沈师兄陪你玩。”
萧少陵先是眼睛一亮,再低声叹道:“回京之前,怕是找不到机会了。”
“为何?”岳隐奇道。
萧少陵笑道:“因为有人会替他出头啊,我惹不起。”顿了顿,他拍了拍岳隐的肩头,“师弟,你也要抓紧了。”
岳隐不明所以,萧少陵却不肯再透露半句了。
这场戏来得快,散得也快,岳隐负责善后,先是找人把白宴的尸体抬了下去,再把萧少陵拉了出去镇场子。宴厅里的人渐渐散了,外头传来隐约的喧哗声,韩璧走上前去,向着朱蘅问道:“你今后打算如何?”
朱蘅从沈知秋怀里抬起脸来,茫然地摇了摇头。
韩璧心中暗叹,朱蘅本来就算不上一个极有目标和主见的女子,若不是岁月艰难,她大可以没心没肺地度日,何苦无时无刻保持着后来那副无坚不摧的状态?如今白宴伏诛,青珧不在人世,她前路茫茫,真正是无处可去,整个人也难免软弱下来,不知所措。
沈知秋见韩璧来了,便把朱蘅扶了起来,同时也松开了手,低声道:“我想带她到墨奕去。”他声音听起来有些窘迫。
韩璧沉吟道:“还是由我先找个庄子,让朱蘅姑娘在里头休养一段时间,过后再说吧。”
沈知秋也想起了她身中玉露胭之事,遂点头道:“这样也好。”
两人如此这般一番商讨,实际上却是一个说话一个点头,倒也和谐得很,恰逢岳隐带着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的两人,一个是长相普通的侍女,此刻眼圈通红,似是哭过的模样;另一个则是位少年公子,右额长了一块红色胎记。
岳隐先是让侍女上前,向着韩璧道:“这就是你要我找的人。”
那侍女盈盈躬身,沈知秋隐约认出她来:“你是那日送衣服来的……”
她轻声点头应道:“我叫小杏。”
“向白宴告发青珧的人是你吗?”韩璧问道。
“是。”
沈知秋睁大了眼睛,里头尽是难以置信的意味,只是下一刻韩璧又补充道:“是青珧让你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