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眼泪花,朝着韩璧当场就哭诉起来:“是半步没用,拦不住他们。”
韩璧一头雾水。
“萧少陵要把那些怪物全部炸掉!他说那些怪物肚皮里藏满了炸药,一把火就能把它们全部送上西天……简直是胡说八道,他根本就是要去送死!”
韩半步一边说着,脑海里尽是萧少陵方才说话时的笑容。
“岳隐让我平日多做好事积德,免得过两年真的变成武林公敌,要他大义灭亲,整个墨奕很可能会开心得三天睡不着觉。”萧少陵笑意洒脱,眼含锋芒,“为了让大家睡个好觉,我作为大师兄只能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韩半步当时瞪着铜铃似的大眼,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萧少陵抬手点了个哑穴。
“回去和韩璧说,让他们躲远点,有烟花可以看。”
韩璧捕捉到他话里有限的信息,一针见血地问道:“他拿走蛊母了?”
韩半步点了点头。
话已至此,韩璧自然是明白了——当初陆佩轩藏在金光岭的那批炸药,不仅全被卫庭舟夺了过去,还被他转手填进了虫俑士兵的体内。
这些刀枪不入、类似人形的虫俑,若是不注意察看,甚至还能乔装成难民混入城中,炸个天翻地覆,若是换成常人未必愿意如此牺牲性命,但是虫俑既已失了神智,便什么都做得出来。怪不得卫庭舟不怕这些虫俑没有弱点难以制约,因为届时在烽火之中,不管是敌是友,全都会被炸个一干二净。
这种邪物,他本来就没想过长久地留在身边。
“他想用蛊母将虫俑都引到一处,再一次性解决它们?”韩璧沉声问道。
韩半步点了点头:“萧、萧少陵说,如果不这样做,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若选择正面对抗,这些虫俑几乎都能以一敌十,即使最后能将它们全部杀尽,也必然要以十倍之数的人命作代价。
“还有,我、我……”韩半步嗫喏着开了口,“蛊母好像是被我吓死了。”
韩璧匪夷所思地望了他一眼。
韩半步啜泣道:“少主,对不起。”
韩璧皱着眉,轻声问道:“罢了,沈知秋呢?”
“……”
“说话。”
韩半步唯有小声说道:“他跟着一起去了。”
这话一说出口,像是沉甸甸的巨石砸到了心上,又像是灼得发烫的热水,劈头朝着韩璧浇了下去,外面烫得痛了,骨子里却是凉的。
韩璧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他有没有让你跟我转告什么?”
“他说,”韩半步模仿着沈知秋那道波澜不惊的语气,“等我回来。”
这一次是萧少陵先斩后奏,沈知秋又是个倔强的性子,如此一来,根本没有谁能拦得住他们,岳隐听到这里也想明白了,一时没忍住,便低声骂了一句:“胡闹!”
骂归骂了,岳隐悄悄看了眼韩璧的脸色,咬牙道:“大师兄他平日虽然吊儿郎当,但从来不会去做没有把握之事,何况,二师兄向来福大命大,定然不会有问题。”
这话说得没错,但是先要在虫俑堆中突出重围,然后又要在爆炸之中逃出生天,谈何容易?
“我现在就让人去拦住他们。”韩瑗紧蹙眉头,摆摆手就要唤人前去营救。
韩璧忽然沉声发话:“不必。”
韩瑗惊愕地望了他一眼。上回沈知秋不过是在天牢打个了转,就有人心疼得把家里闹了个人仰马翻,这回真正到了生死关头,他却反而甩手不管?
韩璧:“我信得过他。”
说罢,他调转马头,便往谷外行去。
韩半步还想说些什么,探身却看见韩璧握紧缰绳的手竟是用力得凸起了分明的青筋,甚至还在微微颤抖,像是气到了极点,只得勉强忍耐。
“我好久没有见过少主这么生气。”韩半步喃喃道。
岳隐把韩半步提到马背之上,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看二师兄这回,不死也要脱层皮。”他甩了甩马鞭,别说是韩璧,连他心里也有满腔怒火难泄,唯有指名道姓地冷哼着,“等萧少陵回来,就再也别想出门,这一次我定要关他个一年半载……”
说着说着,他便觉喉间一酸,再也说不下去了。
第111章 同归
被反复惦念着的两个人,如今正在树顶眺望。
“师兄,这些虫俑是要到哪里去?”沈知秋轻声问道。
密林之中,大批面容可怖的虫俑成群结队,一步一步地往不知名的目的地走去。
萧少陵叹了口气:“它们要去寻死。”
说来奇怪,方才他们沿着韩半步留下的记号一路赶来,却发现途中那些原本穷追不舍的虫俑忽然停下了脚步,抱着头颅大声地呜咽起来,嘴里吞吐着绝望的悲鸣。
这就是为什么刚才韩半步在地上趴了半天,却还能留住一条小命的缘故。
萧少陵解释道:“蛊母惨死,子蛊自然要去殉葬。”
“殉葬?”
“是啊。今日师兄就带你看一看,什么叫飞蛾扑火。”
薄云游动,天边缓缓地坠着一轮落日,把四下的暮色尽数灼成了燎原的烈火,大片大片地挥洒而至,韩璧沉默地站在谷口,任由身后那道长长的影子,被树影摇晃着吞噬。
“人已经撤了个干净,阿宣,你别急……”韩瑗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发现掌心碰到的肌肉已是坚硬得不像话,衬着韩璧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活像一副将死未死的新尸。
他话未落音,幽幽山谷之中,轰然一声巨响。
漫天的红光熊熊绽起,爆炸声接连不断,连绵的山火照得天际一片煞白,红与白之间的连接处,则有浓重的烟尘滚滚而起,旋即又黑压压地坠了下来。
狂风刮过,不过片刻,便有阵阵的焦土味儿盘旋着凑到鼻尖,再也不走了。
山火蔓延了半个烟沉谷。
这样大的阵仗,别说是那些反应迟缓的虫俑必然已经炸个粉身碎骨,就算是轻功一流的人,也未必能安然无恙地逃出生天。
韩璧死死地盯着谷口,爆炸声越来越大,震得他丝毫听不清旁人说了些什么,只是心道:“我根本就不应该相信沈知秋的话。”
响声渐渐停了,天空隐约传来鹰唳。
沈知秋一直没有出来。
韩璧缓缓地转过头来,条理清晰地吩咐道:“立刻让人把四周的树能砍的都砍了,近来天气不好,等到大雨下来,火自然就灭了;还有,回京以后,记得禀告陛下,蛊虫已经除尽,天下间再无此等邪物。”
韩瑗见他这样冷静,眉头皱得更紧,提议道:“我现在就让人进去找沈知秋……”
“不必麻烦别人。”韩璧朝他笑了笑,“我自己去。”
说罢,他抬头打量了片刻,便往山火最盛的方向径直行去。
韩瑗喝道:“阿宣,你疯了么!火势这么大,你这样一个人走进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岳隐你来得好,还不快些拦住他——”
岂料岳隐双眼通红,抬手便把韩瑗推到一边,沉声喊道:“我也要去。”
“阿宣。”忽然有人哑声唤道,“……你要去哪里?”
韩璧一愣,原本乱糟糟的脑子仿佛被潮水冲破了堤坝,一记当头棒喝,八方思绪纷至迭来,他迷茫地回过头,却是眼前一亮。
沈知秋艰难地从树林的旁侧探出身子,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他浑身沾满了焦土,脸上则有被烟尘熏黑的痕迹,背上还扛着一个黑不溜秋的重物。
岳隐跑了过去,接过那重物便喊道:“师兄!”拿衣袖擦了擦萧少陵的脸颊,却发现他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沈知秋支支吾吾地低声说道:“师兄他去点火……然后腿好像摔断了,还一直没醒,我只好背他出来……”
岳隐这才发现萧少陵的胸膛,已经没了起伏。
“……师兄,你醒一醒,只要你醒过来,我这一年都不关你的禁闭了。”岳隐声音微颤,似是悲痛不已。
萧少陵一动不动。
“一年半。”
萧少陵仍然无动于衷。
岳隐沉默了片刻,提起他的衣领就要抬手刮他一巴掌:“萧少陵,你他娘的差不多就行了!你要是真的这么容易死,我早在十年前就把你挖坑埋了!”
萧少陵耳朵一动,听着风声便轻而易举地握住岳隐的手腕,旋即睁开一只眼睛,欠揍地朝他眨了眨,叹道:“岳师弟,你没礼貌,竟然说脏话,而且还要打我。”
“我不止想打你。”
“哦?”
“我现在还想杀你!!!”
萧少陵一边咳出满嘴烟尘,一边惨兮兮地求饶道:“你要打要杀都行,麻烦不要踩我的腿,喂,我的腿是真的断了……好嘛好嘛,我回去以后一年都不出门,这总行了吧?!等等,这么多人一起上是怎么回事,你们做师弟的,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尊重我……”
沈知秋正想劝架,就被人一把拉了过去。
他微微一愣,光是感受到手腕上那点冰凉就让他浑身发软,没有半点挣扎便落入了韩璧的怀中。沈知秋抬起头,想问一句“你掌心为何冷成这样”,可是他清楚知道自己今日做了错事,便越发不敢和他说话,只得紧抿着唇,满脸说不出口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