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少年微微一笑,“我不知道鹤洲在哪里,也没有人给我取过名字,我们村里孤儿很多,我是第十五个流浪到那里的,所以大家都叫我十五。”
“我记住了。对了,你喜欢剑吗?”
少年点了点头。
“说好了,以后我们每天一起练剑……”
漫天的白鹤刹那间仓皇飞离,终于是不知所踪,而他们说说笑笑,肩并着肩,渐行渐远。
风缓缓而起,吹皱一池寒潭,两岸苇草簌簌,芦花轻飘飘地随风而行,翻过岩壁与树荫,不知不觉地落在地上,被人一脚踩平。
韩半步喘着粗气,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着,不敢回头,不敢停下。
他掌心渐渐出了层薄汗,竟连握着个刻了浮雕的胭脂盒都感觉有些滑手,他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脚下不过一顿,身后那股沉重而繁多的脚步声便像是风暴中心的惊雷,密密麻麻地落在耳边,吓得他背脊发寒,拔腿便跑。
……只是真的好累,跑不动了。
胭脂盒里的蛊母吱吱地叫着,丝毫没有倦意,韩半步看着她就来气,嘴里断断续续地骂道:“闭嘴!我要是跑不动了,第一个……第一个就先把你踩死,我说到……做到……”
蛊母叫得更欢快了。
韩半步听得心烦气躁,忽然脚下一个踏空,膝盖一软,当场便扑倒在地,胭脂盒重重地砸到了地上,也不知道蛊母是不是被砸晕过去了,一下子没了声响。
“活该!”
韩半步冷哼一声,正要爬起来再战,却发现自己的脚踝痛得要命,竟是……扭伤了。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趴着,忽然觉得浑身上下一片烂泥似的酥软,他绝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便再也走不动了——韩半步唯有咬着牙关,双手用力撑着身体,试图站起来。
……失败了。
“算了。”韩半步趴在地上,一边淌着眼泪一边小声嘟囔,“我真没用,我一定会被啃得很丑,少主看到一定会骂我一顿,然后逢年过节也不会让人给我烧钱,真是小气鬼,挑剔精,讨人厌。”
哭着哭着,他就糊了满脸的尘土鼻涕和眼泪,脏得像个泥人。
“萧少陵……”
不知为何,这个名字忽然被韩半步喃喃道了出口,其实,如果能做萧少陵的徒弟,应该也很不错,可惜他没机会了……
犹如听见身后的吼叫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害怕地紧闭着眼睛,捏着胭脂盒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可惜他连颤抖的力气都没了。
“啪。”
一只手落在他的背上。
韩半步吓得晕了过去——谁知道晕到一半,他就被人提着衣领扯了起来,在半空中晃晃荡荡。
身后有人悠悠说道:“下次找我记得喊大声一点,来,你再喊一次。”
一听见这个欠揍的语气和声音,韩半步当场就嚎啕大哭起来:“萧、萧少陵。”
“没大没小。”萧少陵抬手就把他甩到肩上,用力往他屁股上拍了一记,“回去以后先绕着墨奕跑五十圈,这就跑不动了,说出去实在丢我的脸。”
韩半步被他扛着往前跑了几步,眼泪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师、师父,你是来救我的吗?”
“是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萧少陵朗声答罢,旋即感觉自己背后湿了一片,只得无奈道:“你不要哭了,被岳隐知道他又不肯帮我洗衣服了。”
韩半步头脑一热:“我帮你洗。”
萧少陵喜上眉梢:“也不是很多,就一百来件。”
“……”韩半步深沉地说道:“算了吧,请你放我下来。”
一会儿后,沈知秋也追了过来,足下生尘,犹如踏风而来。
韩半步连忙问道:“怎么就您一个人?少主呢?”
沈知秋:“先锋营的人发了响簇,韩……大哥他也来了,阿宣既然也赶不上来,自然就留在了后头接应,我便和师兄先跑过来找你。”
韩半步一听,才知道这回连韩瑗也来了,有了大军压境,心下不免稍安。
萧少陵忽然道:“师弟接住。”
沈知秋一愣,边跑边下意识伸手接住了一个重物,定神一看才发现被当成货物抛了过来的竟是韩半步本人,至于他掌心那盒胭脂,不知何时已经被萧少陵抢了过去。
紧闭多时的胭脂盒被人猛然打开。
原本活泼好动、打个雷就能尖叫半天的烟沉蛊母,竟然已经在盒子里翻了肚,腹部的软壳被震得开裂,露出一点混着黏液的内脏来,百足颤巍巍地抖动着,诡异的兰花香气如同它流逝的生命一般使劲儿地往外冒着。
尽是死气沉沉。
“也不知道是吓死的,还是被你摔死的。”萧少陵笑了一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果然如此。”
韩半步直觉自己闯了大祸,吓得浑身冰凉,只得咬着下唇,仿佛下一刻就要以死谢罪。
萧少陵摸了摸下巴:“唉,这个锅,还是我来背吧。”
韩半步愣愣地望着他。
沈知秋看着他的表情,连忙蹙眉劝道:“师兄,不要乱来,岳师弟会生气。”
萧少陵笑道:“我想搞个大场面,师弟,你想不想看放烟花?”
关山遥说:
1,关于武功的设定。
萧少陵最高,能开创自己的一门剑法,所以别人都说他有一派宗师的实力;至于沈知秋和赵铭川,两个人目前都是在烟雨平生的基础上开拓创新中,性格各有不同,所以走的路线也很不一样,单单从剑道而言两者其实没有高下,只是作为使用者的卫庭舟输给了沈知秋而已。
岳隐忙于(给萧少陵)补锅,剑法平平,大概0.5个沈知秋。
韩璧的话,引用一下萧少陵的话:“出身世家,武功很差。”(然而美貌……不对,智慧才是第一生产力。)
2,【小剧场】
岳隐喜道:“哎呀,辛苦你啦,大师兄的衣服以后就拜托你了,我退休去了,勿念。”
韩半步:“岳师叔多虑了,我并没有取代您位置的想法。”
岳隐恳切地鞠躬道:“……请你立刻产生这种想法,一刻都不要等,求你了。”
韩半步同样恳切地鞠躬回去:“……也请您立刻把我逐出师门,求您了。”
他们彼此相望,忽然两行泪下。
#一个澄清:其实大师兄只是不爱洗衣服,并没有不换衣服,请不要脱粉#
第110章 硝烟
铁甲威势赫赫,只听一声号角,便齐齐往密林深处冲去。
韩瑗亲率两千前军,势如摧枯拉朽,一路上推枝倒叶,硬生生开辟出一条大路,携着一身未曾褪去的硝烟强行突入烟沉谷,而陷守其中的众人得了鸣镝信号,与之里应外合,总算是解了一时之困。
韩瑗有条不紊地命人替卫庭舟收了尸,又朝着韩璧随口问道:“沈知秋呢?他竟然放心你一人在此?还有半步,他们俩抛下你私奔了吗?”
“此事说来话长。”韩璧三言两语便将虫俑一事解释一番,韩瑗听了,便知等下必然还有一场恶战,继而又听韩璧轻声问道,“您怎么亲自来了?”
言下之意,却是在问战况如何。
“我不过是督个战,离开几日倒也无碍……何况如今叛军首领已经伏诛,想必不出半月,便不用再打了。”韩瑗答道。
韩璧却摇了摇头:“卫庭舟在叛军当中必然已经说不上话,否则他绝不可能甘心赴死。”
叛军构成本就复杂,其中不仅有群龙无首的燕家军、隐藏多年的前朝贺氏余孽,还有一批愤而反抗的世家私兵作为里头的中坚力量。卫庭舟名义上是前朝皇子、叛军首领,实际上却不可能将各方势力尽数握于掌心——否则他也不必如此执着于制造不惧生死的虫俑军队了。
韩瑗毕竟驰骋战场多年,自然是不会耽于那些侥幸念头,便压了声线解释道:“有探子来报,他们置办了数艘战船,家中亲眷带着财宝亦正往码头赶去,像是……准备出海。”
这话里的“他们”指的当然是门阀世家。
韩璧沉吟道:“他们或许是……要暂时退避鹤洲。”
韩瑗嗤笑道:“鹤洲?他们找得到吗?卫庭舟若是知道鹤洲在哪,早就第一个打了过去,哪里轮得到他们。”
南方平叛不过是时间问题,门阀世家向来惜命,打不过,自然要跑。这样一来,那秘密流传多年、却从没外人能够踏足的鹤洲就变成了首选之地,他们有钱有兵有炮,只要有卫庭舟带路,在鹤洲圈地而治便成了轻而易举之事。
然而,卫庭舟不过是个冒牌货,根本没有去往鹤洲的地图,此事一旦透出,门阀世家得知自己根本没有退路,定然要将他这个骗子千刀万剐方能泄愤。
卫庭舟或许就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会选择死在沈知秋的剑下。
至少那样,看起来比较安详。
韩璧沉默了片刻,忽然来了一句:“……真是一笔烂账。”
谁骗了谁,谁又利用了谁,早已是算不清了。
兄弟俩就此聊了几句,把该说的都说了,便沿着韩半步留下的记号,马不停蹄地上了路,踩出一地的尘土飞扬,岂料没走出多远,便远远看见韩半步一瘸一拐地冲了过来,姿势奇怪,速度却是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