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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兄 (困倚危楼)


  贺汀州没有答话,一直伸着手望住他。
  许风毫无办法,只好握住了他那只手。贺汀州一使劲儿,就将许风从地上拉了起来,而后整个人靠在他胳膊上,说:“扶我回榻边。”
  其实到榻边不过几步路,他自己走一走也就到了,这是有意要支使许风了。许风心里憋着气,但为了探听兄长的下落,还是强自忍下了,扶着他走了过去。
  贺汀州重新靠回软榻上,闭着眼睛养了会儿神,才开口道:“他如今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至于以后如何,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许风不知是不是那蛊虫的缘故,搅得他双腿软绵绵的,像是踏在云端上,分不清是否还在梦中。但即使是在梦里,他也没这么容易相信贺汀州说的话。
  “怎么证明那个人真是我哥哥,而不是你随便找了个人来糊弄我?”
  贺汀州仍旧闭着双目,缓缓道:“你爹娘都姓陈,你们一家原本住在冀州新阳县,二十年前冀州大旱,你爹娘在逃难路上染了疫病相继过世,后来你又跟着兄长颠沛流离了一段时日。你生肖属龙,生辰是九月初七,你那兄长大你六岁。你俩失散的时候,你不过四岁年纪……”
  许风听他娓娓道来,倒确有几分像是真的,只是他跟兄长失散的时候年纪尚幼,许多事都记不清了,一时也分不出真假来。
  贺汀州见他犹疑不定,便说:“此事我是交给柳月去办的,你若不信,也可找她过来问一问。”
  比起贺汀州来,许风自然更相信柳月,当下就要出去找人。
  贺汀州却拦着他道:“等一下,先把桌上的粥吃了。”
  许风站着没动。
  贺汀州道:“你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是想跑出去再摔一跤吗?快点吃了,否则你那哥哥恐怕也得挨饿了。”
  许风被他捏着软肋,实在无法可想,只好乖乖坐到桌边去喝粥。
  贺汀州一面看着他吃东西,一面叫人找了柳月过来。
  柳月甚会察言观色,一进屋见这对冤家没有闹腾,反而和和气气地坐着,就不禁笑了一笑,问:“宫主有何吩咐?”
  “前些日子,我是不是叫你去找过一个人?”
  柳月一愣,说:“宫主指的是……?”
  “就是二十年前,冀州大旱时……走散的那个人……”
  柳月这才明白过来,瞄了瞄坐在一旁的许风,道:“确有此事。”
  许风忙插嘴道:“后来呢?柳堂主找到了吗?”
  “毕竟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我手下的探子很是费了一番周折,才寻到了宫主要找的人。”
  “那他人在何处?”
  “这……”柳月的眼珠骨碌一转,说,“探子送来的密信,我可不敢私拆,当时就直接交给了宫主。他人在哪里,怕是只有宫主知道了。”
  贺汀州点点头,挥手让她退下了,问许风道:“这下你可信了?”
  许风仍是半信半疑。瞧柳月的样子,倒不像是跟贺汀州串通过的,只是她说话遮遮掩掩,似乎另有什么隐情。他心中虽然盼着跟兄长团聚,可是害怕这不过是一个骗局,自己又要空欢喜一场了。
  毕竟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说要找人就真的找着了?那个人究竟是真是假,恐怕只有真的见着了才能确定。
  许风这时已把粥喝完了,因心中有了念想,就连精神也好了些,问:“我什么时候能跟我哥哥见面?”
  贺汀州脸上微现笑意,说:“你先把今日的药吃了。”
  说着撩起袖子,道:“我叫徐神医进来制药。”
  许风见他手腕上仍缠着白纱,立刻别开了眼睛,道:“不必了,那些药……我都藏在枕头底下。”
  贺汀州闻言先是一怔,随后扬起嘴角,眉眼间仿佛有些欢喜之色,说:“我以为你早已扔了。”
  许风见他这样,心中觉得一阵难受,问:“你命人大费周章地找到我哥哥,只是为了让我治手上的伤?”
  “不然还能为了什么?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做,你心里应当知道,只是不敢去想,更加不敢信我。”
  许风记起他的周大哥,心中更觉酸涩,问道:“你这一回……有没有再骗我?”
  “没有。”
  贺汀州说了这许久的话,像是累得很了,手紧紧按在榻上,用尽了力气一般地说:“风弟,我往后再不会骗你了。”
  许风当然不会信他的话。他已上过一回当了,岂肯再轻易陷进去?可是对于贺汀州寻到他哥哥一事,他倒是有几分信了。
  或许是他私心里盼望这是真的,盼望他那兄长当真未死,再过不久,他们兄弟就可团聚了。就算是假的,贺汀州也不过是骗他治手上的伤,又不是骗他去杀人放火,试一试也是无妨。
  许风于是将那药找出来吃了。
  贺汀州仍不放心,又叫了徐神医过来给他把脉。
  徐神医给他们俩人折腾得够呛,诊脉时便没什么好脸色,板着脸说:“幸好药吃得及时,再拖上几天,可是连我也救不了了。你若不是这么胡来,好好听我的话治伤,这手上的伤早已好了。”
  许风自知理亏,低着头听他教训,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他吃了几服药下去,再加上有徐神医给他调理身体,不几日气色就好了起来,体内的蛊虫受了压制,手也不再疼了。
  这期间,贺汀州派人将远在极乐宫的锦书接了过来,仍旧服侍许风。锦书跟了许风三年,一直对他忠心耿耿,见了面差点哭出来,吸着鼻子说:“公子,我还当再也见不着你了。”
  许风哭笑不得,只得好好安抚了他一阵。
  多了锦书在旁伺候,许风像是又回到了从前在极乐宫的那段日子。贺汀州尚在养伤,自是不好过来了,只每每找了他去陪着吃饭,有时又叫许风念书给他听。
  许风若不乐意,贺汀州也不动气,就那么随口来一句:“天气转凉了,也不知服侍你兄长的人尽不尽心,有没有给他加件衣服?”
  许风气得想把书砸他头上。但为了自家兄长,只好忍着气捧起书来,一句一句的念给他听。许风念得认真,等念完了书抬头一看,见那人已靠在软榻上睡着了。
  他睡着的样子倒比清醒时瞧着顺眼些。薄唇微抿,鼻梁挺直,夕阳的余光落在他脸上,衬得那侧脸沉静俊美,只脸色仍是一种病态的青白。徐神医给他换药时,许风有几次也在边上,知道他的伤势好得极慢,尤其是胸口那处伤,反反复复的始终未能痊愈。
  许风拿着书看了他一阵,而后起身走出了屋子。过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拿起床上的一件外裳,也不管会不会吵醒熟睡中的人,随手往他身上一扔,这才真正走了。
  比起贺汀州的伤来,许风的手明显好得更快。等到入秋时,他的右手已能握住筷子了。
  许风自己也料不到有这一日,怔怔地握着那一双筷子,直到手上没了力气,筷子才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贺汀州走过来捡起筷子,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像是在看着许风的手似的,然后直接丢了两张银票给徐神医,乐得徐神医眉开眼笑。
  许风心中也挺高兴。他这会儿倒有点后悔当时不肯吃药了,他自己的生死也就罢了,但他哥哥若真的还活着,知道他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该多心疼呀。
  许风的手好了些,就开始琢磨起什么时候能跟兄长相见了。照徐神医的说法,过完这一个月,再吃过一轮药之后,他的手就能彻底恢复了,只是筋脉虽接上了,还得勤加练习才能灵活如初。
  虽然只剩下一个多月了,许风还是有点等不及,陪着贺汀州吃饭的时候,就旁敲侧击地打听他哥哥的事。
  “我哥从小个子就高,现在是不是也长得比我高?”
  “他大了我六岁,是不是早已成亲了?”
  “我有嫂子么?”
  “有侄子么?”
  贺汀州当然不会平白透露消息给他,指着一桌子菜说:“夹菜。”
  且不准许风用左手,一定要用右手给他夹菜。许风知道自己若是不肯,只怕他哥哥又要吃不饱穿不暖了,只好用右手握起筷子来。其实他私底下也偷偷练过好多回了,但右手毕竟太久没用,动作实在笨拙得很。偏偏贺汀州还故意为难他,一会儿要吃鱼尾,一会儿又要吃四喜丸子,每样都难夹得很。
  许风额上渗出了汗,损失了一条鱼尾三颗丸子之后,终于把最后一颗丸子夹进了贺汀州碗里。
  贺汀州也不忙着吃,只笑了笑说:“继续。”
  许风成功了一次,后面就顺当得多了,又接连夹了好几样菜。他每夹一样,贺汀州就答他一个问题。
  “是比你高。”
  “没有。”
  “没有。”
  “都没有。”
  许风好生奇怪,小声嘀咕道:“他相貌是随了我娘,应当生得不差,怎么这个年纪还没娶亲?”
  贺汀州道:“或许他这些年里,一直也在找你。”
  许风就问:“真的?”
  贺汀州却没接话。他眸子微微垂着,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是筷子一动,将许风夹给他的那颗丸子,重新放进了许风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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