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想到慕容飞拉着自己结拜的事,倒是明白了过来。他素来知道周衍的脾气,便拣着他爱听的话,说:“当然。在我心里,周大哥可比慕容公子好看多了。”
话音刚落,就觉眼前一亮,原来是周衍移开了手。
雨过天晴,许风被窗外的日头晃了一下眼,周衍坐在那片的光影里,眼底的神色深得叫人看不透,低声自语道:“既然如此,那我——”
他语气一顿,却没再说下去了,只望着许风笑了笑。
许风闹不明白他在打什么哑谜,只觉他今日古怪得很,倒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想到周衍的情意并不如自己一般,莫非是过得一夜,他又后悔了?
许风心中七上八下,刚想问个明白,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这个时辰会来敲门的唯有慕容飞了,许风一下忘了前事,只忧心怎么把周衍藏起来。转眼一看,却见周衍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显然是没打算藏了。
许风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开了门。
慕容飞原本是来问他考虑得怎么样的,乍见他屋里多了个人出来,自是呆了一呆。
许风好不尴尬,连忙解释了一番。他当然不能提起昨夜之事,只说周衍是今天一早寻来的。慕容飞看在许风面上,便没计较周衍擅自入府之事。
两人寒暄几句,慕容飞又提起他那堂妹来。
许风当着周衍的面,哪里敢有片刻迟疑?立刻婉拒慕容飞的好意,连那结拜一事,也是一并拒绝了。
慕容飞好生失望,不过还是尽足了地主之谊,道:“既然你周大哥来了,那我命人收拾下隔壁房间让他住下吧。”
“不必了。”周衍在旁道,“我在外头已找好了宅子,我跟风弟会搬过去住。”
“这怎么行?许兄难得来苏州来一趟,说好了住在我家里的。许兄,你说是不是?”
周衍只淡淡叫了声:“风弟。”
许风两面为难,不过在这事上,他总是顺着周衍的,便向慕容飞赔了个礼,道:“这些日子让慕容公子费心了,我也不好一直打扰下去。”
慕容飞劝他不住,就把气出到了周衍头上,用眼神狠狠剜了他两眼。
周衍将许风拉到身边来,根本懒得搭理他。
许风下午特意去街上买了四时果品,谢过了慕容飞这段时日的照顾,第二日才跟周衍搬了出去。
周衍说他住的宅子就在附近,果然近得只跟慕容府隔了一条街。地方比临安城那处屋子更大些,窗边临着湖,景致极好,最要紧的是带着厨房的,方便许风下厨。
屋子也仍是两间。许风推开其中一间看了看,见两扇窗上各贴着窗花,一张是喜鹊迎春图,做工精巧、活灵活现,另一张是两枚圆乎乎的脑袋,看上去颇有些傻气。
许风料不到周衍把这个也带来了,一时眼角发红,像怕惊扰了窗花上那两个互相依偎的身影似的,放轻了脚步一点点走过去,然后伸手摸了上去。
周衍走过来问:“觉得这宅子怎么样?”
“好得很。”
“比之慕容府如何?”
许风听他处处要跟慕容飞相比,忍不住笑了一笑,回眸道:“是我跟周大哥的家,别处怎么能比?”
周衍目光一动,也跟着伸过手来,轻轻叠在许风手上,道:“你若是喜欢,咱们便长住下来。”
“长住?”
许风怔了怔,他飘零江湖,住哪里都不打紧,可是周衍却不同。“周大哥不打算回去了吗?”
“我原本……原本就是继承了义父的家业,交给别人打理也不要紧。”
“可我记得周大哥是出门寻人的,你不找你那失散的弟弟了?”
周衍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收拢五指握牢许风的手,道:“若是命中无缘,怎么找也找不着,若是有缘分的,说不得早已见过了。”
说着瞧了许风一眼,道:“还是顺其自然罢。”
许风想到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人确实不容易,但也不能为了他的缘故,耽误周衍寻亲之事,便说:“其实我早想着四处走走了,不如等我的手好了以后,周大哥陪我游览名山大川,顺道寻访一下你那弟弟的下落。”
周衍颔首道:“这样也好。”
许风的手伤未愈,周衍也是武功暂失,此事便按下不提,两人安心在宅子里住了下来。
自那夜起,许风就跟周衍住在了一间屋里。只是那等亲密之事,却未曾有过了,有时候许风主动贴上去,周衍也只是用手抚慰他一番。许风料想周衍心中仍有犹豫,也不敢逼得太过。
因他们住的地方离慕容府甚近,慕容飞几乎天天跑来串门子。周衍一见到他就皱眉头,若不是许风中意这处宅子,他早搬地方住了。
慕容飞除了来蹭吃蹭喝外,还陪许风比划了一下剑招。许风从前的武功比慕容飞差了一截,如今虽然还是敌不过他,却能在他剑下走上几招了。
慕容飞也替他欢喜,道:“许兄真是精进不少。”
许风笑笑,说:“是周大哥教得好。”
他这么勤学苦练,一来是为了报仇,二来则是为了周衍。照徐神医的说法,周衍必须用内力压制体内的蛊虫,一旦妄动真气,让那蛊虫钻进心脉里,就再也取不出来了。许风可不敢冒这个险,他这会儿练好了功夫,将来若遇上什么事,也好冲在前头顶一顶。
他这心思从未对周衍提过,只望了望立在不远处的那人,转过身继续练剑。
慕容飞自那日陪许风练过了剑法,也不知为何,连着几日都没再现身。周衍正是求之不得,趁着天气晴好,陪许风将苏州城逛了一遍。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他们两人在一道,总觉得另有一番意趣。
如此玩了几天,忽一日,慕容飞又提着点心上门了。他带来的点心小巧精致,闻着有一股香气,仍是那位慕容姑娘做的。
许风早拒绝了这门亲事,如今周衍在场,自然更不肯收了。
慕容飞笑道:“放心,我堂妹没别的意思,只是谢你那天替她捡了风筝。”
许风正想着要不要吃,周衍已先取过一块吃了,尝过味道之后,转头对他道:“不及风弟你做的好吃。”
许风听得一愣,一面觉得心中微甜,一面又对慕容姑娘过意不去,很有些不好意思。
慕容飞被他气得牙痒。不过他也知道周衍的脾气,便将人撇在一边,拉了许风小声说话。
“许兄,我这几日没有过来找你,实在是有些缘故的。”
周衍在边上听见了,凉凉道:“慕容公子来或不来,其实并不要紧。”
慕容飞瞪他一眼,接着道:“你也知道我爹前些日子出门办事了,我以为又是去化解什么武林纷争,没想到他这回倒是办了一件正经事。”
许风好笑道:“慕容前辈德高望重,江湖上谁不敬服,他去办的自然是正经事了。”
“那也未必。”慕容飞嘀咕了一句,道,“你还记得前些日子新娘失踪一事吗?自迎香阁被烧后就断了线索。我们虽救回几个女子,却还有一些下落不明的,我爹就是去追查此事了。”
这事跟极乐宫脱不开关系,许风心中一紧,忙问:“结果呢?”
“结果……”慕容飞附在许风耳边,压低声音道,“我爹循着那块令牌追查下去,竟捉到了极乐宫的一个堂主。”
第十六章
周衍坐得不远,将这番话听得一清二楚,手中捏着的杯子晃了晃,溅出来一点茶水。他不动声色,慢慢用衣袖拂去了桌上那点水痕。
许风倒是走了一下神。
他在极乐宫中呆了几年,知道那宫主座下共有四位堂主,其中只有柳月跟他还算熟稔,他当初能逃出极乐宫来,也是得了柳月相助。
许风绝非恩怨不分之人,虽然心中恨透了极乐宫,却也不愿见柳月遇险,便问:“慕容前辈捉到那人……是男是女?”
“我也不大清楚。”慕容飞道,“我爹提防极乐宫的人前来救人,一回来就将那人关在府中的地牢里了。你若是想知道,改天我悄悄带你进去瞧瞧。”
许风在慕容府住了些时日,知道府中的地牢防守甚为严密,等闲并不得进,忙道:“这恐怕不太妥当。”
慕容飞笑道:“这有什么打紧的?我跟许兄你是生死之交,我难道还信不过你么?”
话音刚落,就听坐在一旁的周衍哼了一声,显然对生死之交这个说法不甚满意。
慕容飞可不理他,又同许风说了会儿话,约好了过几日带他去看那极乐宫的堂主。他原本还想留下来蹭饭吃的,不过在周衍的瞪视下,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走了。
天色渐暗,许风简单拾掇了两个菜跟周衍吃了。他自从听慕容飞提起极乐宫的事,就有些儿魂不守舍,夜里虽早早睡下了,睡得却并不安稳。
他梦见那一日在官道上,毒辣的日头刺得人睁不开眼,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被挑断了筋脉的右手血流如注。他眼前的人影也是模糊的,只瞧见一只如玉雕琢的手。那只手落下来,轻轻按在他脖颈上。
许风觉得一阵恶心。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身体却是动弹不得,那只手慢慢在他身上抚过,如一条毒蛇爬过身体。接着那毒蛇吐出信子,恶狠狠地捣进他体内,几乎将他撕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