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风只是道:“总之咱们既然义结金兰,那这辈子也是兄弟了,岂有半道分开的道理?”
周衍眼中似有不舍,但那光芒转眼就不见了,叹息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许风到这时才想起来,周衍跟他只是结义兄弟,而他另有一个亲生的弟弟,这么些年来一直在找。若有一日,周大哥寻到了他那个亲弟弟,自己这结拜来的义弟,却又算得了什么?
许风被这念头吓了一跳。难道他心底里,并不希望周衍寻到亲弟弟?不,不是的,周大哥能兄弟团聚,当然是再好不过。日后他寻到了弟弟,对自己这义弟难免冷落一些,那也是人之常情。
反正他自幼孤苦,从前的二十多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往后不过照旧浪迹江湖,一年里能见上周大哥几面,那也足够了。
许风的思绪飘得甚远,连周衍给他上完了药也不知晓,直到周衍叫了他一声,方才回过神来。他背上冰冰凉凉的,那灼痛感果然减轻不少,只是左肋处却生出一种钝痛来,许是先前被踢了几脚的缘故。
他怕周衍担心,也就没有提起此事了,想着过一阵自会好了。
周衍轻轻给他盖上被子,因知他一夜未睡,也就没有多留,又同他说了几句话,就回了自己房间。
许风又困又累,只是背上有伤,要休息也只能趴着睡,所以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他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最后梦见磅礴大雨,地上一片泥泞,他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紧紧追着一个人的背影。那人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儿瘦弱,但一直走在他前头,替他遮风挡雨。
许风一心想着跟上他的脚步。
走着走着,两人渐渐长高长大,许风叫了一声“哥哥”,终于与那人并肩而行,握住了他的手。
那人便回过头来——
许风的心一跳,他瞧见了周衍的脸。
随后他就醒了。
醒来时天色大亮,已是第二天早上了。
许风趴在被子里不太愿意起来,他细细琢磨了一下那个梦境,不知怎地,竟有些怅然若失。
后来周衍来叫他吃早饭,他才手忙脚乱地套上了衣服。
吃完后不久,慕容飞就跑来串门子了。他提起昨日回城之后,发现那迎香馆被人一把火烧了,那老鸨也已自尽身亡,倒是在她身上找到了一块极乐宫的令牌,与他们在山里拾到的一模一样。
周衍听后冷笑一声,说:“果然如此。”
许风道:“周大哥仍旧疑心这是栽赃的手段?”
“若真是极乐宫所为,那老鸨一走了之也就是了,何必死在迎香馆内?”
“兴许是她办事不利,怕回去遭宫主责罚。”慕容飞道,“听说极乐宫折磨人的手段,那可是花样百出。”
慕容飞仅是道听途说,许风却是亲身经历过的,不由面色一白,不自觉地按了按右手。
周衍瞧在眼中,眸色又沉了几分,道:“如今线索已断,也不能妄下定论了,但此事无论是谁做下的,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意思是不愿多谈了。
慕容飞也不想跟他起冲突,便另换了话题,与许风说笑起来。他俩经了两次患难,慕容飞早将许风引为知己了,说着说着,又邀他去自己的别院小住。
周衍为了打发慕容飞,下午出门去转了一圈,回来时已经找好了房子。地方虽然不大,但是清净整洁,又是在西湖边上,最要紧的是有一处厨房,可以自己开伙做饭了。
年关将近,也不知周衍是如何找到这一处房子的?
周衍听许风问起,只简单解释了一句:“找朋友帮的忙。”
许风也不疑他,第二天俩人就搬了过去。
慕容飞得知此事,还特意跑来想蹭一顿饭吃,可惜饭还没吃上,就先被他那几个手下找了回去,说是苏州那边来了人,叫他尽早回去过年。
许风一算时日,才发现后日就是除夕了。他忙拉着周衍将屋子打扫一遍,又张罗了些过年时要用的东西,待晚上空闲下来,就拿了红纸在灯下剪窗花。他手指灵巧,剪出来的图案活灵活现,十分讨喜。
周衍也不忙休息,干脆坐在一旁瞧着。
许风偶一抬头,就见周衍望着自己,不禁笑道:“周大哥要不要试试?”
周衍说:“我不会。”
“周大哥小时候没剪过?”
“我自幼就失了家人,后来虽被人收养,却只是一心练武。”
许风这才想起他跟自己一样,道:“我也是跟着师父学的。”
他剪完一幅喜鹊图后,就将剪子递给了周衍,示意他试上一试。
周衍只得接在手中。他那一双手即便杀人时也绝不留情,这时拿着一把剪子,却有些笨拙起来,不知从何下手才好。
许风瞧得好笑,支了下巴在旁边看他,见昏黄烛火下,他微微眯起眼睛来,神情格外的专注。许风看着看着,不觉也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周衍才将那窗花剪好了。许风展开来一看,见是两颗圆圆的脑袋紧紧挨着,虽然歪七扭八的不成样子,但依稀认得出眉眼来。
许风故意看了许久,问周衍道:“这是两个包子吗?周大哥明日想吃这个?”
周衍被他噎了一下,想说话又无从说起,只好把那剪子扔了,闷不吭声地扭开头去,拿背脊对着许风。
许风一个人笑了半天,沾了点浆糊抹在那张红纸上,然后“啪”的一声,贴在了一旁的窗子上。
周衍听见声音,回头瞥了一眼,道:“是你房间的窗子,贴上去做什么?”
许风看着红纸上那两颗紧挨在一起的脑袋,说:“我就是瞧着喜欢。”
周衍就没再说话了,默默把许风剪的喜鹊图收进怀里,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许风收拾了一下东西,也自躺下休息了。他这一觉睡得很沉,第二日醒得也早,听见凛冽的寒风哐哐的吹在窗子上。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周衍昨日剪的窗花,躲在被子里傻乐了一阵,这才起身穿好了衣服。
去厨房做早饭之前,许风先绕去周衍窗外瞧了瞧,见那窗上红艳艳的,贴上了他昨晚剪的喜鹊图,不觉弯起了嘴角。他伸手敲了敲窗子,叫道:“周大哥。”
周衍正在屋内照镜子,闻声就将镜子按下了,侧身问道:“什么事?”
许风只看见他映在窗上的轮廓,道:“问问你早上想吃什么?”
“随意。”周衍想了想说,“除了包子。”
许风笑道:“好。”
又道:“周大哥的声音有点怪,是夜里着凉了吗?”
周衍咳嗽两声,说:“没有,只是嗓子有些不舒服。”
许风早上便做了些清淡的吃食,中午去外头买了梨子回来,用冰糖炖了梨子汤给周衍喝。
这一日过得飞快,第二天就是除夕了。
虽然只得他们两个人,但毕竟是过年,许风特意起了个大早,从早上就开始张罗夜里那顿饭。
他从前在山上的时候,跟师兄弟们轮着生火做饭,并不觉得自己的手艺有多好,后来被周衍夸了几次,对这件事反倒上起心来。他忙碌了一个上午,把该买的菜都买齐了,又宰了鸡、杀了鱼,才算是得了一点空闲,坐下来自己包几个饺子。
周衍在旁边转悠了几圈,因着昨日剪窗花的事,怎么也不肯再沾手了。但禁不住许风硬往他手里塞饺子皮,说:“周大哥也包几个。”
周衍道:“我不会。”
许风甩了甩左手说:“我手酸得很,实在包不动了。”
周衍只好勉为其难地包了一个。不过他馅料放得太多,捏的手势也不对,包出来的饺子又胖又丑,恐怕一下锅就散了。
许风一时没忍住笑。
周衍脸都黑了,包完这个就不肯再碰了,许风就自己把剩下的饺子包完了。包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他往饺子里塞了枚铜钱,意在讨个好彩头。
下午天气甚好,周衍搬了椅子在院子里晒太阳,许风忙了一天,到晚上果然整治了一桌子菜出来,且都是周衍爱吃的。
周衍举着筷子道:“烧得太多了。”
“吃不完也不要紧,年年有余。”
许风说罢开了一坛青梅酒,跟周衍对饮了一杯。他酒量不佳,只喝这一杯就够了,周衍便一个人自斟自饮。
待菜吃得差不多时,许风去厨房烧热了锅里的鸡汤,将白天包的饺子下了下去。饺子煮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浮了上来,许风盛起来时留了个心眼,把那只胖胖丑丑的饺子捞进了自己碗里。
热气腾腾的饺子味道极佳,许风怕被人抢了似的,一口把那只特殊的饺子吞了,觉得比别的更鲜美一些。周衍吃到一半,咬着了饺子里包的铜钱,他拧起眉头,慢吞吞地把那枚铜钱取出来。
许风喜道:“是好彩头,周大哥明年定能事事如意、样样称心。”
周衍仿佛愣了一下,目光在许风脸上一转,而后兀自一笑,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了。
吃过饭后,外头陆陆续续地响起了鞭炮声。
许风前日也买了些回来,就跑去院子里噼里啪啦的放了一遭,也算是凑凑热闹。鞭炮声响过后,烟尘还未散尽,许风正望着那缕缕青烟,周衍忽然走过来道:“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