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隔着的,从来就不是师父师兄,亦不是正邪之分,而是他无法凭一己之力对抗整个魔教的现实。
大师兄不知听到谁说了什么,主动来到秦砚之的房间里看他,便见他呆坐在椅子上,双眼放空的望着手中的茶杯,就像丢了魂似的。大师兄从小看着他长大,从未见过他如此,便坐在他对面,正直的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秦砚之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声音平静,“大师兄,就算是武功天下第一,也有做不到的事呢……”
大师兄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低低笑道,“所以呢?如今之世,神无爱,魔不惜,连佛祖都不能逆轮回,又有什么是能全随心意的呢?师弟,你还记得那首微州民谣吗?坐拥天下的君王尚且留不住心爱之人,你我区区凡人,能做的不过尔尔。”
秦砚之苦笑起来,“照师兄这么说,难道我要放手不成?”
“一直说你聪明,怎的今日突然蠢起来了。”大师兄鄙视的斜了斜眼,“等他,思念他,爱他,不要辜负他,用你的武功保护他。乡野村夫尚且知道如何疼爱妻子,知道如何以一身蛮力保护家庭,怎的你却不懂?你我能做的,多一件少一件都是尔尔,不能比之神佛,也不能差于心。”
大师兄今日这番话着实突破了往日在秦砚之心中的印象,好半晌才回神的秦大侠挑着眉取笑道,“许久不见,大师兄口才见长,想来是那位沈姓小公子的功劳,不知是怎样的人,竟能将大师兄影响至此,不如改日带回派中一见?”
见他恢复往日神情,大师兄便知道他已想开,站起身准备离去,顺便嘲笑道,“自己的媳妇还没着落,你倒有闲心来操心别人家的。”
再说偷袭当日秦砚之离开后,整个丹坊除了小孩子,还站着的魔教人只余陆淮柔一个。大抵是想到了重逢之日的遥遥无期,又或者是被秦砚之的许诺触动,看着他消失在石壁间的背影,陆淮柔不自觉的掉下泪来。
能够见面,真好;能听见那三个字,真好;能得到再相逢的承诺,真好;能爱上你,真好。
不知是伤心还是喜悦,不知是暂别还是生离。
唤回陆淮柔理智的是一个少年的声音,他喊道,“喂!帮个忙!”这一声喊得很是不客气。
魔教中只有一个人戴银遮面,那便是右护法的宝贝师弟,少年虽知道这人的身份,却忘了他的名字,只好用“喂”来代替。不过若是此处还能找到别人来帮忙,他绝对不会开这一口。看这遍地的尸体,和这人清清爽爽的装扮,少年就能猜到他和之前给他指路的男人绝对关系匪浅。
陆淮柔赶紧将眼泪擦干,回过头去,就看见那个之前被秦砚之抓在手中的少年背着一个另一个少年,这人已经昏迷,半张脸全是血。
少年语速很快,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他被倒下来的药架砸中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外伤,但是头部的失血很严重,你有没有立刻见效的止血药?”
“啊?有,我有。”陆淮柔慌张的在衣服里摸了半天,终于找到一瓶上好的创伤药,递了过去,背人的少年拿过药道了谢,立刻带人离开此处。
这个小插曲意外的转移了陆美人的注意力,平复了他的心情,趁着还没人发现,他利落的施展轻功,飘回了自己的住处。
谁料三长老就等在屋里。陆淮柔吓得心脏都停了停,才结巴道,“爹爹……你,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三长老坐在床沿上,伸手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过来,我有话问你。”
陆淮柔磨磨蹭蹭的挪到床边,谨慎小心的坐下来,“爹爹请问。”
“今日去见的,就是那个云宫派姓秦的小子?”开门见山。
“!”陆淮柔大惊,手足无措起来,“那个,那个……”陆淮柔此刻酝酿了无数种说辞,心下忐忑的偷偷抬眼瞧了三长老一下,就见这人虎视眈眈的盯着,顿时没了说谎的底气,声如蚊蝇般的“嗯”了一声。
第20章 第二十章 阆苑有书多附鹤
“什么!”三长老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就要发作,又猛地想起大长老叮嘱的话,努力进行了几次深呼吸,勉强压下火来,“囡囡,你,你可是想好了?非他不可?”他一边说着一边急躁的来回走,到底忍不住问道,“那小子哪里好了?风流成性,阴晴不定。你真的了解他?”
“爹爹。”陆淮柔终于鼓足勇气直视他,认真说道,“现在,此刻,就是他。”
三长老又走了数个来回,心里天人交战几个回合,最后忿忿道,“算他小子走运,骗走了我的好囡囡!”说着拉住了陆淮柔的手,“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和爹爹说,爹爹带人杀上云宫派,弄死这个臭小子!”
虽然嘴上没有再为难他们,但是三长老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直到晚上要就寝前还在嘀咕,“你说姓秦的小子处处风流,咱的囡囡却是清清白白,真是亏大了!囡囡怎么就看上这么个小兔崽子!肯定是这小王八蛋花言巧语的骗了囡囡!可恶!”
大长老听他念了一下午加半晚上,忍不住叹口气,将这人拉进自己怀里,两人并排躺着,“他好歹也是宗兄教出来的,没有你想的那么无耻。”
“把我的好囡囡骗走了,这还不无耻?!”三长老立刻炸毛,就要蹦起来,半途被大长老武力镇压,只好老实的趴在这人胸口,摆弄他的头发,嘟囔道,“一个两个的都要走,以后就剩我一个,不得无聊死……”
“不是还有我吗?”大长老宠溺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我发誓以后不闭关了,天天陪着你,好不好?”
三长老没抬头,拿发顶对着他,等了一会才闷声说,“我也想走,不想留在这里了。”
他说完这话,气氛突然静下来,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大长老缓声说,“等魔教彻底消失在江湖中的那一天,我就带你走。”
三长老不说话也不动,大长老知道这人在怨自己,却不能给出他想要的回答,“对不起,你知道的,这里是我的归处,亦是我的执念。”
这不是三长老第一次提起这件事,也不是大长老第一次用这些话拒绝他,但是他真的累了,疲于等待,疲于忍耐。
往常的时候,话说到这里就会停了,三长老不会再接话,第二天早晨,便将今夜的一切统统忘记,又是新的一天。
可惜今天或许命中注定是不同的,大长老用内力一个弹指灭了最后一盏烛火,拉开被子,准备抱着爱人同寝。那人却突然说了话,“若是我等不到你兑现诺言的那一天呢?”
原本就是黑夜,月亮被云朵遮住,没有一丝光亮照进屋里。加上那人一直埋着头,大长老根本看不见他的神情,瞬间的恐慌袭来,大长老固执的抱紧怀中的人,斥道,“不许胡说!”
向来开朗火爆的爱人轻轻笑了笑,似叹息又似自言自语,“在你心里,永远有东西远甚过我。”
大长老还欲说什么,却被那人止住了话头,“不早了,睡吧!好梦。”
秦砚之带队的这次的偷袭打了魔教一个措手不及,试药童跑了一大半,负责制药的除了小孩子都被杀了,看守丹坊的魔教人无一幸存。待正在入化坛与武林人士大战的魔教教主得到消息赶回丹坊时,一切早已成了定局。
秦砚之从魔教出来后没有看见那个找人的少年,想必是为了某人,选择了留下。
魔教教主对武林人士的这次偷袭极为恼火,在战场上的手段愈发狠辣起来,战局连头带尾一共三日,最终算是平手,两边均有伤亡,但魔教的损失更大。
大战既已结束,武林各派陆续离开渝州。云宫派此次无人伤亡,是所有门派里唯一全身而退的,着实让武林中人见识了云宫派的可怕。大师兄率众回山复命,二师兄打了声招呼就走了,秦砚之也决定回云宫派,精进剑法内功,最好能练到可以一剑便斩了魔教教主,救出自己的心上人。
秦砚之自然和大师兄一路,路上宿在客栈,夜晚无事时,便在大师兄的房间里消磨时间。
大师兄每晚都数次执笔,却始终写不下一个字。秦砚之估计他是在犹豫要不要给那个缠着他的人写信,他确实猜的很准,毕竟回了派中后停留的时间无法确定,若是那人一直等着……想着那人委屈的眼神,大师兄觉得心里有些不忍。
是夜,大师兄再次执着蘸墨的笔,在纸上悬停了小半盏茶,却愣是写不了一个字,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秦砚之坐在桌旁饮茶,看着师兄犹豫了有一个时辰,忍不住出声道,“大师兄,你就平常的写呗,想那么多作甚?”
大师兄看了他一眼,放下了笔,“要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你若是对他毫无感觉,就不要给他希望,若是心里有不舍,那便是有可能。不管你们最终能不能修成正果,起码要试过才能知道。妄下结论,于你于他,都不公平。”秦砚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既无法决定,那就去试探一番,看他是不是你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