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那么久?”辛沐心中一惊,有些后怕地想,若是自己昏睡时,灵容不小心看到自己的月牙胎记已经没了,岂不是要给容华添麻烦?一想辛沐便有点慌,把手背在背后,垂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灵容知道辛沐不喜欢人近身,以为他因为自己擅自进入内室而生气,忙说:“三王子,奴婢没有碰过您的,奴婢知道您不喜欢人近身,因此便没敢擅自给您换衣服,也没给您擦身,只在屋里烧了炭,把您衣服烤干了,三王子恕罪。”
辛沐松了口气,再看灵容神色惶恐,也知道自己吓到他了。辛沐本来不想如此的,只是他向来冷着脸,便容易让人觉得他不好相处,其实他从来都不和人生气,也不为难下人。
辛沐尽量让自己脸色缓和,说:“我没有生气,也没怪你,你别怕。”
“奴婢多谢三王子。”灵容行了个礼,偷偷看了眼辛沐。也不知道为什么,灵容觉得辛沐这两日比往常还要好看,眼角眉梢像是带着桃色,但他没敢多看,急忙又把目光移开,恭敬地对辛沐说:“现在既然您醒了,便出来沐浴吧,奴婢已经让人烧了热水。”
辛沐没急着去,而是又问:“我睡了这样久,可有人来找过我?君上可有宣过我?还有,那个……西夷的王孙殿下,现在如何了?”
“未曾有人来找过三王子,君上那边也没人来过消息。昨日一日到今日,外面一直都是鸡飞狗跳的,全都是为了西夷的王孙殿下。”
辛沐想了想也是,尔及阿托出了那样大的事情,估计有的闹,谁还有空管他呢。
灵容表情古怪,想笑也又不敢笑,只好绷着一张脸说:“昨日御医给王孙殿下诊治,他倒是没有什么大碍,用了药,下午就精神好了,又活蹦乱跳地问君上要人,说是要把溧河禄大人给要到西夷去,也不知他究竟是作何打算。王妃担心西夷人把溧河禄大人带走会对他不利,因此不肯同意,王孙殿下又强行有人,昨日晚间的宴饮都为耽搁了许久,后来西夷使团中一位大人做主,削了溧河禄大人的一缕头发,算是对溧河禄大人的惩罚。说是本来要让溧河禄大人受鞭刑,王孙殿下拦着,死活不肯,最后闹得没办法了,西夷使团便强行把王孙殿下给带走。昨日夜里匆匆下山的,这会儿怕是已经快到西夷了。”
“还有这样的事情?”辛沐觉得太奇怪了,这个尔及阿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这样一闹下来,以后怕是西夷与昭月的关系会更为紧张。
“是啊,这王孙殿下,也真是奇人。”灵容一个奴婢也不便多说,只是抿嘴浅笑着。
辛沐不敢在此事上细想,他那夜神智有些模糊,容华把尔及阿托给敲晕的时候他还有记忆,后来自己怎么去了容华的殿中,尔及阿托又怎么跑到了溧河禄那里,辛沐是一概不知,他只是猜测这些和容华有关,但容华叫他别对旁人提起,他应了。
元朵的态度很明了,昨夜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已并不重要,辛沐说不说出来,都对事情没有影响。只是……让溧河禄平白为自己受累,辛沐心中愧怍,他已打算好,若是以后溧河禄和元朵问起,他不会把容华说出来,但也不会逃脱自己的责任。
辛沐越想越觉得愧对溧河禄,一时间烦闷地头疼,便挥手把灵容给打发走了,自己去外间沐浴。
今夜才是三日宴饮中最重要的一日,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今夜也不该被耽搁,在小楼之中,已经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热闹的声音。
西夷人都走了,应该也不会再出什么问题。可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辛沐一直都觉得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总担心会出什么事情,一直不得安心,最后他便只得安慰自己是自己想得太多。
辛沐暂且压下心中的不安,只想着今夜的宴饮。
第18章
*
辛沐到达会场时,场内不少人已经喝了起来,对昭月人来说,昭月王一年一度的生辰是他们最重要的节日,即使昨日发生了那样不愉快和尴尬的事,今日的宴饮也不能耽搁,只是比起往年,这一天的气氛的确是有些微妙,伺候的奴婢们也个个精神紧绷。
容华不久之后也到场了,今日他穿了件深色的外衫,更为正式和简洁,也稍稍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只是眼神依旧有些轻浮,他见到辛沐,立刻遥遥地冲着辛沐笑了一下,然后便轻轻眨眼,辛沐本来就看着他,刚好就接到了这个充满暧昧的眼神,登时便觉耳朵一热,立刻低下头去。
辛沐低着头好一会儿,总觉得容华的目光便没有移开,依然是非常灼热,辛沐抬头,瞧见容华已经落座了,但目光还是在他的身上。这四周有许多人,辛沐总觉得会被人发现,便皱了皱眉示意容华不要看他。容华应当是理解了辛沐的意思,但他非但不肯停下,还看得更加过分露-骨,像是用眼神就能把人的衣服给扒下来。辛沐无可奈何,几番抬头低头,最终偷偷地对容华浅浅地露出一点儿笑意,容华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又不多时,元朵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了会场,这一场盛大的宴饮终于宣告开始,王寨之中空前地热闹,所有人都忘记了昨天那一场不愉快,乐师演奏着动人的乐曲,舞姬曼妙的舞姿令人沉醉。
元朵兴致很高,接连喝下了好些人的敬酒,甚至对一向他并不的大儿子也和颜悦色,喝下了他敬的酒。酒过三巡,元朵便露出了醉态,双颊有些微微泛红,直至月入中天,元朵告知内侍通报他与赫尔安要回殿中歇息,让众人继续饮酒作乐。
即使是看起来再精神,元朵到底也不年轻了,他无法像年轻人一样整夜寻欢,此时已有些微醺,在赫尔安的搀扶下,起身举起酒杯。
元朵这一站起来,乐师便非常懂事地把演奏的乐曲放缓,舞姬们悄悄退散,场上所有的人也都全部站了起来,静静地等着元朵开口。
元朵举着酒杯看着众人,正要出声时,突然感觉到一股腥甜的味道升上喉头,堵住了他要出口的话,而后,灼烧感从心脏漫出,迅速便传遍了全身,他只冒出一个简单的念头:血毒发作了。
可这一切来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头脑便彻底混乱了,他眼前一阵模糊,不到一次呼吸之间,心脏在猛烈加速跳动之后骤然放缓。
他在灼烧感这样极端的痛苦中,身子僵硬了,那笑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退却,人已经重重地往后倒去。
四面八方响起惊呼与尖叫,缪恩是所有人之中最快反应过来的,他猛然推开眼前的内侍冲上了王座,大声呼喊着辛沐的名字,辛沐只在短短的惊讶之后便赶了上来。而后,代昂卓也冲了上来,场面顿时混乱成一团。
容华此前没有见过元朵血毒发作,不知道是这般阵仗,因此楞了一下,便落后了些,等他想要上前时,元朵身边的亲卫便已经围成了一堵人墙,将无关人等全部挡在了王座之下,里面的情景,根本看不见。
“辛沐!”情急之下,容华大喊了一声,但并没有得到回应。
辛沐跑过来便直接抽出了缪恩的佩刀利落地在手腕上狠狠一割,递到了元朵的嘴边,他已经足够快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还是晚了,这一次血毒的发作空前快速,元朵甚至没有经历之前神志不清的过程,直接就昏死了过去,眼珠迅速地露出灰白的死亡之色。
“君上!”辛沐大喊了一声,更加用力地在自己手腕上割了一刀,带着淡淡苦涩药味的鲜血进了元朵的嘴里,但元朵喝下去,却不像是往常一样迅速好转,脸色在持续地透露出衰败。
辛沐心中升腾起恐慌,他想到是因为自己破了身,药效减淡了,但他刚刚吃了五颗药丸,又放了这么多血,怎么会这样没有作用?他的手急剧颤抖,立刻便又把另一只手的手腕割破,那血几乎是喷出来的,霎时便染红了辛沐淡色的衣衫。
可依旧没有用。
赫尔安尖声哭泣喊叫道:“辛沐,你救救君上!你救救他!”
“三王子,吃药丸啊!您的药丸在哪里?”
“君上,撑住啊!您千万撑住!”
……
四周喊声震天,辛沐统统都听不进去,他只听到自己的血流出身体的声音,以及元朵渐渐减弱的呼吸和心跳。
辛沐流了这辈子最多的血,他浑身冷得可怕,只觉得困倦得想立刻合上眼,他搭了半条命进去,换回的也只是元朵痛苦而艰难地抬起一只手的力气,一把抓住了辛沐流血不止的手腕。
“君上……”辛沐颤抖地喊着元朵的名字,话音刚落,元朵的手便垂了下来,明明只发出了很轻的声音,可整个昭山都像是因此而震荡了一下,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息,喧闹声戛然而止。
出身贵族,以药人身份服侍前任昭月王三十年,于国家危亡之时力挽狂澜自立为王,又二十载,将被强国环绕之下风雨飘摇的昭月治理到如今这般安定富庶,元朵不可谓不高瞻远瞩英明决断。
即便如此,他也只是个身染剧毒的普通老人,寿元已尽,任何人都无力回天。
昭月五十二代王依索元朵,薨于大昇宏达十五年,时年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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