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处,白马不可能不明白,点点头,道:“只怕是先帝觉得周、曹等人,都是齐王党,本就想要打压他们。然而,病中昏聩,不小心听了奸人的谗言,玩脱了,把两个忠臣都弄死。病愈后,他才幡然醒悟,为曹祭酒保留着府邸,警醒自己,警醒后人。”
临江仙闭目养神,道:“你倒是见一知十,当时的情形,只怕是比现在精彩百倍,可是真相到底如何,已经无人可知。”
“仙儿姐姐厉害,你知道的可真多。为何坊间传言那么多?”白马勾起嘴角,发出一阵笑声,仿佛云淡风轻,只是听了一段朝堂秘事,可他的眼中,却没有笑意。
临江仙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对了,听闻近来,你得了一笔赏钱,又拿去托人找你姐姐了?”
白马轻叹:“可惜我没什么门路。”
临江仙沉默一阵,突然说:“回头你拿些钱给我,我帮你找人办事。”
白马十分激动:“找什么人?”
临江仙:“怀沙,你应当听过。”
白马不解,道:“听过,乃是一江湖帮派,势力不小,主要在南边,专做杀人越货的勾当。”
临江仙捂嘴轻笑,摇头,“怀沙里有青山舫,养刺客收钱杀人;有如是观,专为人探听消息、出谋划策。姐姐认得里头的人,比寻常的三教九流有用。”
“好,不知如何谢你了,姐。”
白马的眼神远远地扫过第二间无灯的府邸,宅子与苜蓿园紧紧挨着,问:“那还有一间,想必你也知道。我瞧着牌匾似乎还在,只可惜我不认识字。”
临江仙:“那是赵府,赵铎、曹跃渊和周瑾,乃是结义兄弟。周瑾是江南人,吴国旧臣,家在江南,在丹阳。赵铎是本地人,曹魏旧臣,他自幼与曹跃渊相识,大周开国后,两家都做了周臣,府邸紧紧挨着。”
“赵……府?”
白马不再言语,当即抻长脖子,使劲向后望去。可惜,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出太远。
身后,只有璀璨灯火,辉煌楼阁,家家户户穿来靡靡乐音,什么都看不见了。
白马长啸一声,引得临江仙侧目注视,他也没法在意了——那个荒草满地的园子,是他从未见过的、真正的家啊!
※
六月九日,夜。
豫州,许昌县,赵王梁伦府邸。
夜雨连绵,细润无声,两朝旧都许昌,屡次经历战火,是汉朝亡国的地方,也是曹魏筑基起家的地方。
地面上积聚的雨水,亮如松油,反映出淡黄的月色,与千万家橙红的火光,如同流动的火水,令历史沉郁的气息蒸腾而起。
漆黑的积水上,光影疾速闪动!
黑衣人在空无一人的街巷间疾跑,斗笠边缘甩出雨水,如同千万缕银线,脚底踏起朵朵水花,一如银莲花开花谢。
接近赵王府邸时,他突然闪身,隐入黑暗中,整张脸都被笼在斗笠下的阴影中,只现出锐利如鹰隼的双眼。
吱呀——
赵王府的大门打开,主薄宋琳亲自将访客送至门口,道:“桓公子慢走,下官代王爷再次谢过。”
桓公子着青衣,雨夜视线模糊,黑衣人一把抹去眉睫上的水珠,仍旧看不清他的面貌,只听桓公子说:“大人客气,莫要再送,都是应该的。”他的声音很冷,带着一股令人不愉的寒气,像毒蛇。
桓公子从怀中取出一本旧书,道:“我多年来四处游历,遍访名山大川,机缘巧合,得了本据传是张天师亲笔抄录的《太清金液神丹经》,今日,便将它赠予有缘人。”
“使不得使不得!”宋琳两眼放光,嘴上却推辞不受,反反复复念叨着“正一天师”,无疑是个天师道的信徒。
天师道,又称“五斗米道”,乃是正一天师张道陵所创。周朝民风奢靡,人浮于事,吃寒食散,追逐虚幻缥缈的快乐,佛道都很盛行。其中,教众最多、势力最大的,就是天师道。
桓公子直接把东西塞进宋琳怀中,道:“宝剑赠英雄,还望大人多在王爷面前进言,与齐王殿下同仇敌忾,共谋大事。”
原来是齐王的人。
“那是自然。”宋琳不再推辞,目送桓公子策马离去。
黑衣人在雨中静候数个时辰,直至夜深人静,才悄悄走到赵王府的屋檐下,振衣抖水,摘下斗笠,笃笃笃地叩了三下门扉。
吱呀——
守门人睡眼惺忪,开门,问:“夜深人定,何人来此?可有拜帖?”
孟殊时肃容道:“下官自洛京来,没有拜帖。”
守门人胡乱挥手,十分不耐,骂道:“滚滚滚!当心王爷要你杀头问罪!什么玩意儿都敢来敲王府大门了。”
孟殊时自怀中取出一枚信物,上面有一个“萧”字。他将东西递给对方,恭敬道:“事态紧急,烦请通报一声,此处有信物为证。走一趟,通传一声,是举手之劳,若因一时怠懒,耽误大事,您觉得划得来么?”
守门人清醒过来,从言谈间看出孟殊时出身不凡,接过信物仔细一看,看出来,那是精细雕刻的天家事物,当即色变,道:“你、您请稍候,容我通报一声。”
孟殊时摇头,哭笑不得,可见萧后恶名在外,可止小儿夜啼。不过一会儿,他便被恭恭敬敬地请入了赵王府,待赵王穿衣整容,立即受到传召。
赵王梁伦,是周武帝的弟弟,年近六旬,然而须发皆黑,身材微微发胖,看得出,此人略有些武功底子。他的抹额与鞋子上,都绣着八卦符文,显然,也是笃信天师道。
若非他声名狼藉,看起来还颇有些仙风道骨。
赵王并未询问孟殊时的名字,对他相貌也没有什么印象,不与他多有半句废话,先看过皇后的信物,再扫了眼皇后的密信,继而叹息一声,道:“收买人心,专权自恣,如此凶暴的外戚,历来都没有好下场。”
孟殊时默不作声,恭敬侧立。
赵王捋捋胡子,继续说道:“本王看来,他的死期也不远了。你且回禀萧后,本王忠心于陛下,只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啦。谢瑛多行不义必自毙,此人不足忧也,咱们只虚静观其变即可。”
听听,这算是托孤重臣说出来的人话么?
孟殊时觉得荒唐极了,只不过临行前,萧后还是觉得要赌一把,亲手写信,让他务必先找梁伦,他不敢敷衍。
此刻,他实在庆幸梁伦不愿入京搅浑水,与对方客套了几句,准备离开。
梁伦稀疏的眉毛一皱,道:“慢着,我似乎在何处见过你?”
孟殊时从容应对,道:“禀王爷,在下曾在幽州从军。”
梁伦常年服食丹药,记忆力大不如前,对于很多人、很多事,脑中只有个模糊的影。他慢悠悠地,围着孟殊时踱步,停在孟殊时右前侧,望着他额前一颗水珠,沿着饱满的额头滑落至俊挺的鼻梁、温润的嘴唇,恍然大悟道:“你是冯飒老将军的弟子,是也不是?”
孟殊时:“是。”
梁伦一拍脑门,道:“那夜清点战场,前来向我回禀的人,是你不是?”
孟殊时心如擂鼓,只答了一字:“是。”
梁伦挥退左右,压低声音,问:“你当日所回禀的,是否全然属实?那叛将当真落下山崖、尸骨无存?若有欺瞒,你知道本王的手段。”
孟殊时眼神一闪,心道,赵王数十年来不曾找我问过,为何此时突然想起往事,还认出了我?他一定思虑了很久。先前那桓公子,乃是齐王的使者,是否齐王知道了什么,想以此事要挟赵王,让他支持自己?
孟殊时迅速思虑一番,继而抬头,神情严肃,道:“当夜,下官等追击包括赵桢在内的两名叛军,至云山脉东段深处。叛军们跑得太快,无路可逃,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投降,最终向前冲去,跌下了山崖。崖数百丈高,下官亲眼见到他们落在崖底,继而找来数十人辨认,都说是看见那两人摔成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只是那处无路可下,便没有将尸骨收回。”
梁伦自言自语:“血肉模糊的东西,便不是尸骨,不是尸骨。当真有人如此命大?”
孟殊时心中咯噔一跳,连忙说道:“王爷,叛将的双腿在战时已经折断,护住他那人,更是浑身刀伤、鲜血横流,即使命大未能摔死,也不可能从下面爬上来。”
“那便是见鬼了,还是小心为上。”梁伦咕哝着,全不将孟殊时放在眼中,朝他胡乱摆摆手,道:“走吧,想必你见不到圣上,便代我向皇后请个安。”
“是。”孟殊时抹干净额头的雨水与汗珠,表面垂头丧气,心中欢天喜地地走了。
孟殊时小心谨慎,来时将马匹栓在城外数里处的林中,以防引入注目而致行踪暴露。时间已近三更天,雨势未有稍减,他隐在黑暗中,疾行向前。
“京官办公,开城门——!”
守城的官兵举着火把,隐约看见孟殊时手中的令牌反射着银光,不过一呼吸间,那银光便如电芒射出,咻地一声,扎在城墙垛上。
官兵拾起细看,见令牌上刻个着大大的“禁”字,连忙拉动铁索,将侧面的小门打开,跑到城下,递回令牌,道:“大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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