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与短匕碰在一处,激起火花迸溅至半空,仿佛要将那轮本就残缺的弯月给剖成两半!
周望舒难得多言,反问:“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鱼之乐?你向来觉得我受乔姐管束,不得快乐,可我与自然天地相感应,清心寡欲,修炼悟道,正是快活所在。你不过是以己度人罢了!”
二爷嘲道:“你快不快乐,须得扪心自问,你敢么?你不曾爱过什么人,不曾恨过什么人,原本就没有拿起,又何谈放下?你连人道都不曾晓得,又如何去看破世间的风霜雪雨,去参悟天地大道?周溪云,周大侠,你过得没个人样!”
二爷旋身飞转,横着匕首,以刀身重重拍在周望舒的剑尖,将他击退数十尺,两脚在地上留下两条深重的拖痕。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情绪十分激昂,破口大骂:“那些摇唇鼓舌的奸佞小人,那些背德负心狼心狗行之徒,做官的做官、封侯的封侯。他们即使表面上如何谈论礼义廉耻,也根本不配与人谈情说爱。此为心有无药可救之残缺,方为有所残缺之人。可是,我的白马身负血海深仇,心中依旧光明常在,你如何能说他有残缺?他所遭遇之事,在我看来与断指无异,我不过是把他当作常人看待,故而用与常人相处的方式与他相处,何错之有?”
二爷站定,收起匕首,双目清明,道:“我晓得他心里对我是爱是恨,你却不懂。”
墙外,檀青听得目瞪口呆,双眼圆睁,望着白马。
白马站起来,因听得入神而双腿发麻,不经意打了个踉跄,小声道:“你、你自己回去,你就从这里翻墙过去。”
檀青紧紧抓住白马的大腿不放,“你不会是惊喜过头,给高兴傻了吧?他们会杀了我的!”
“不会,只要有外人在,周望舒便会停手。你假装半夜起来尿尿,他们不会注意到。我先走了,我……”白马双手微微发抖,拨开檀青的手,又因为心不在焉、抖得太厉害,拨了好多下都没成功。
檀青呜呜咽咽地假哭,大喊:“白马!”
白马终于一把推开檀青,红着脸,头也不回地跑了。
意外听得此番戳心窝子的话,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穿破了他包着一层粗粝外壳的心,悄无声息地在其中生根发芽,他实在是难以承受。
天知道!即便是他自己,也从未将自己当作正常人看待,遇到二爷这样不拘小节的人物,何其有幸?
周望舒还是不明白,“我说不过你,可乔姐知道。我觉得她说得没错,你就是喜欢大哥,否则不会在他死后剃度出家,可你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
“我没有!”周望舒的话,似乎戳到了二爷的痛点,被他狮吼般打断,胡乱地叨叨逼逼起来,“难道我从前出家,如今便不能还俗,还俗后长不出头发,你还要道我是惦记佛祖不爱老婆么?”
周望舒不善与人作口舌之争,还在想要如何还击。
檀青终于翻过院墙,偷偷爬了进去,按白马所言假装尿尿,迷迷瞪瞪走到正在交战的两人中间,听二爷竟然还在说话,不禁感叹:“二爷,你可真能说啊。”
“当心!”周望舒当即收剑,一把揽住檀青,半抱着把他送回房里,“溪云言尽于此。阿青,你早该睡了,在做什么?”
檀青抬头,见先生已经带上面具,心里反复念叨着“溪云”两个字,鬼使神差道:“起、起来练功。”
周望舒将他放在床上,吹了灯,道:“少年人应当夜里早睡,晨起练功,不必急于一时。”
幸而屋里很黑,檀青撒谎脸红,周望舒也看不见,他便鼓起勇气,说:“可我不能耽误了您的大事。”
“歇息。”周望舒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递给檀青,甜滋滋的酥糖味道透着纸包传出。
第39章 情急
六月初一,暑气渐浓,傍晚时分,紫霞布满长空。
夏日鸣蝉暂停聒噪,躲在树叶间,吮吸甘甜的水露。虫儿们心满意足,偶尔发出一声欢欣的短鸣,声音打破傍晚的安宁,更显得天地静谧,夏日悠长。
白马双手撑着栏杆,遥望北方。
他的神思游过洛水,飘向遥远的宫城,望见那上头风云涌动,耳边隐约回响起金鼓之声。他伸出手,准备摸摸耳朵,却觉得耳垂上忽然一热,侧过头去,才发现二爷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一旁。
二爷背靠栏杆,单手撑在雕栏上,一手揉着白马的耳垂,笑问:“看我做什么?”
一道夕阳如同自西天滚落的绸缎,金紫颜色,滚过天、地、海,展开在人世间。
夕阳落在二爷的身上,他的眉目染上一层淡金,仿佛身披一道紫金绶带,昔日放荡气息烟消云散,显得贵气粲然。
白马反问:“你看我做甚?”
二爷想也不想,“我看你好看。”
白马整只耳朵都烧红了,一抖脑袋,甩开二爷的手,道:“您为何成日无所事事?”
“你于我而言,便是大事一件。”
“油嘴滑舌,也不知哪句是真。你若总是如此,我只得将你所有话语,全都当成玩笑。”
二爷嘿嘿一笑,拍了拍白马的肩膀,道:“少年郎,你也未曾回答我的问题。”
白马叹了口气,道:“我看见宫城上的天空中,有彤云一片,天色并不好看。然而,宫城鎏金瓦顶重重叠叠,纵然是远望,亦只见光芒闪烁,不见其中情景。”
二爷嘴里叼着半截草根,嚼得津津有味,点点头,道:“你与董老狗约在后天会面,然而不知宫中情势如何,怕他不能赴约。”
白马一愣,心道,我的心思既已被他猜出,与其遮遮掩掩、自欺欺人,不如痛快承认。
他学着二爷的模样,反身靠在栏杆上,道:“我自知人微言轻,董晗前来,只是拿我解闷,他必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然而,眼下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的仇,是一定要报的。”
白马说话时盱衡厉色,眸中精光乍现,与平日很是不同。
二爷一直盯着他看,直到白马仰头与他对视,他才一怔,挠挠后脑勺,吐出嘴里的草根,边走边说:“他们处境艰难,定会狗急跳墙。你等着罢,后天天黑后,董老狗必然前来。”
白马追问:“为何是天黑后?”
然而,二爷走出两步后,回头笑着看了白马一眼,“你这时候,不叫他‘义父’了?”他不答话,说罢一个翻身,仗着自己轻功了得,从二楼的雕栏内直接跃出,瞬间没了踪影。
“狗急跳墙!”
四下无人,白马骂了一句,毫无顾忌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顺手从栏杆上的一盆小盆景中,揪下一颗小草含在嘴里咀嚼,喃喃自语:“他说‘狗急跳墙’,定是知道宫中发生了变故。什么变故?皇帝一再退让,谢太傅盲目自大,只怕姓谢的又做了什么事,将帝后逼急了,董老……”
白马被二爷带跑了,连忙“呸”了一下,“董晗病急乱投医,即使起先不来找我,几日过后也会焦头烂额,来我这儿解解闷。”
他回头,再望向西方。
※
沿着白马的视线,一路向北,穿过人头攒动的天津桥。中阳门外,一对丈高铜驼相对而立,走过熙熙攘攘的铜驼街,进入司马门,便是巍巍洛阳宫。
此时此刻,太极殿顶上一片紫红云霞,大殿肃穆庄严,西侧厅堂中,惠帝与萧后并排坐在书案前,阅览奏章。
惠帝梁衷形容清癯,脸庞瘦削。他穿着黑红相间的龙袍,更显得面颊白得泛青,显是常年处在宫中,不常外出走动。他身材高挑,微微佝偻着背脊,虽已年近不惑,然观其神色,与弱冠少年无异,却并不如传言一般,有一副痴傻模样。
皇后萧穆淑坐得端正,与惠帝隔了一段距离。
她的年纪比惠帝略大,皮肤黑且无光,只有一对雁眼,眼角上挑,闪着精光不怒而威。这个曾挥舞大戟,挑破怀孕嫔妃肚子的毒妇,并没有长着青面獠牙,只不过,她虽没有传言所说得那般丑陋,但与满朝吃多了寒食散,致使面色白里透红的士大夫们,自然无法比较。
惠帝低着头,全神贯注地阅览奏章。
他读罢一卷,便偷瞟萧后一眼,见她神情舒缓,方才提笔沾墨。
然而,朱红的笔尖离折子还有半寸,却又悬停其上。他虚虚地划了一个“准”字的起笔,再次偷看萧后,见她两道浓眉一拧,连忙写下“再议”两字。
今日的奏章批完,萧后回头吩咐道:“行了,拿去给太后呈阅。”她的神色淡漠,双眉虽舒展,仍旧隐隐透着一丝不耐烦。
侍中吴允静待其后,听见吩咐,连忙走上前,朗声答一声:“诺。”
吴允整理奏章,将书简的数量仔细数过两遍,把它们放在几个漂亮的大木盒中,命人好生抬起,继而一声告退。
他在众人注视下缓缓走出太极殿,穿过朱墙林立的宫殿群,疾行至太后所在的永安宫。
然而,奏折送到永安宫后,谢太后看也不看,让人把东西放在身侧,再着人烹茶、备糕点,让吴允自个打发时间。
谢太后对镜画眉,也不知能给何人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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