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青笑道:“白马向来威风,以此为名,多半是此枪耍起来俊俏的缘故。“
白马摇头轻叹,道:“赵铎是曹魏旧臣,数十年戍守边关,拒匈奴铁骑于玉门。及至魏帝禅让,大周开国,先帝更对他赞赏有加,不仅没有因他是曹魏旧臣而将其废黜,更看到了赵家并州军的重要性,为他加官进爵。赵铎晚年得子,赵桢先天不足,可仍旧学着他父亲,自幼入鱼山习武,练成了一身好武艺,回到玉门,从此半步不离。当时赵桢年幼,先帝要给他封赏官职,都被赵铎拒绝了,他只让儿子当一名裨将。可赵桢很争气,他礼贤下士、侠义为怀,很有情义,身边有许多将士自愿追随,自己建起了一支突击小队,因他们总爱酒后高歌陈思王的《白马篇》,故而名曰:白马军。赵桢的《白马枪法》,就是作战时创立的,故有此名。“
檀青听得目瞪口呆,“你如何知道得这样清楚?难不成、难不成你是赵桢的儿子?不可能吧,他在玉门一役中死透了,尸体还被带回来示众呢。”
白马苦笑:“若我的回答是:是。你会如何?”
他一口气说了太多,可这几年下来,他抓住了所有机会,打探关于父亲的旧事,所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想要晓得,太多的东西,存有疑问,可如今,再没有谁能为他答疑解惑。
檀青笑得没心没肺,道:“你肯定不是,就算你是,那又如何?兄弟就是兄弟,跟你是谁、你做过什么,没有半点关系。而且,时至今日,坊间仍旧流传着赵氏父子的事迹,我还听说,说当年赵氏父子就没有把这功夫藏着掖着,军中人人可学,还派人专门教给老百姓。我觉得他们是好人,唉,只可惜我可能跟赵桢将军一样先天不足,还是觉枪太重了,招式太难了,学不会。”
“学不会就努力学,你个绣花枕头。”白马听着听着,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地上,父亲身量颀长,十分清瘦,却能舞动数十斤的铁枪屹立关塞。拨开岁月的尘烟,他仿佛看见一个与自己同样的柔弱的身影,踏上万级石阶走到鱼山顶峰。
白马在檀青肩头重重一捏,坚定道:“有志者事竟成,我们都能做到。你也许参与了一件惊天大事,惊天好事,莫要轻言放弃,我时刻都在你身后。”
檀青看呆了,他不明白白马为何如此伤心,只是唏嘘:“圣人因材施教,人都是各有所长的,这事我真的做不到。不过,听了你的话,我觉得自己顿时了不起了许多,也许他们是要为赵氏父子报仇呢?我学了人家的枪法,也应当出一份力,可他们为何偏偏选了我?“
白马想也不想,答道:“我直说了,免得你以后做错什么事情,我猜,他们是想让你假扮赵桢遗孤。一来,赵桢若在玉门一役中幸存,为了活命绝不会再回中原,赵王权势滔天,又勾结了许多势力,赵桢的势力都已被剿灭、他们支持的齐王也已倒台,回来不过是蚍蜉撼大树。二来,你虽为鲜卑人,却是个黑发黑眼的,与汉人没什么差别,按时间推算,赵桢若有儿子,年纪当与你相仿。三来,青山楼是你先生所拥有的势力,里面的人他定然知根知底,所以才会从一帮小鸭子里挑了最有男儿气概的一个。第四么……”
檀青连连称是,问:“第四是什么?你别总是有话说半截,这样容易遭雷劈的!”
白马给了檀青一记眼刀,他刚刚哭过,此时眼眶通红,看起来像兔子似的可怜。
檀青噗嗤一笑,险些被白马一脚踹到树下,听白马继续说道:“第四就要问你自己了,我翻来覆去想过,楼中干干净净、不曾当众露面的人那么多,为何偏偏选了你?我猜,是因为你的身世。”
檀青突然紧张起来,眉峰微皱,“你知道什么?”
白马:“你是我兄弟,你不愿让我知道,我自然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我猜,不止我不知道,连周……连你的先生,他也查不出你的身世,是也不是?”
檀青眼神中带着十万分的歉意,支支吾吾道:“你猜得没错,眼下还不太安全,但我以后会告诉你的。谢谢你,白马,你若问我,我也会告诉你,只不过那样就会很尴尬了。”
檀青想着想着,突然一拍脑袋,大喊:“你个烦人精!我明明是在说你的事情,你方才到底在哭什么?竟比我还伤心!哦,对的对的,我听说你近日过得都不错,也不接客了,还跟二爷坠入了爱河。”
“咳咳咳!”白马被自己的口水呛住,骂:“你听那个王八蛋说的?”
檀青莫名其妙,道:“什么王八蛋?就是二爷啊,你不是正在跟他谈情说爱么?我看他人不错,日日都来与先生谈心,说今日见到你,看你在做什么,遇见几个人,吃了什么东西。他还知道你在练什么功夫,全都说与先生听,我在旁边也听见,直觉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白马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胡言乱语!”
“真的哦,我觉得二爷人真的不错,他的武功也好,但是比先生平易近人多了。先生教我的那些功夫,他全部都会,每每随口指点两招,我都能有所领悟。”檀青知道白马是害羞了,笑道:“其实只要心里头喜欢,是男是女,与你相差多大年纪,都不是问题。我挺喜欢先生的,我想追求他,你觉得如何?”
白马哪还有那些个心思,他追问:“你是说二爷会赵将军的武功?”
“他认识赵将军的,常常摇着头与周望舒说‘不像’。”檀青还在摇头晃脑地吹嘘二爷,突然被白马捂住嘴巴,指着内院朝他摇头。他耳朵抖动,这才听见隐约的脚步声,朝白马点点头,对方便放开捂住他口鼻的手掌。
檀青做了个口型,问:“如何是好?”
白马回他:“莫要轻举妄动,听我的。”
月色昏暗,孤鸟高飞。天地间只听见树叶被踩碎的沙沙声,枯红的桃花瓣被狂风卷起,漫天飞舞,流淌在月色中。
院墙之内,两名男子长身直立。
院墙外头,两个少年紧紧贴靠在角落里。
“你昨夜做了什么?”周望舒白衣玉剑,踏着落叶走到桃树下,风吹花落,粘在他衣袍上,像碎落的血点子。
二爷仍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嘴里叼着根细细的枯枝,唯有枝头一点新绿,笑道:“与有情人,做快乐事,与周道长有什么干系?难不成你不做道士以后,改行当月老了么?那你看,我与小马儿这桩姻缘,是不是天造地设?”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周望舒语气淡漠,边说边抽剑出鞘,剑影虚晃一下,剑锋已点在二爷咽喉处,与他的喉头只有半寸距离,冷冷地说道:“你不过是看他的眉眼与背影,与大哥有几分相似,故而起了邪念。可大哥不能死而复生,你活着,便要朝前看,莫要沉溺于过去,去追那些镜花水月的东西。”
二爷发出一阵爆笑,喉结触到剑尖,周望舒不及收手,二爷的脖子却并没有被剑锋割伤,可见其外功练得极好。
他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终于喘匀了气,道:“你们到底是打错了哪根筋?都觉得我喜欢大哥。若大哥知道,铁定要气活过来。小周弟弟,要我说,你知道个屁,这些都是乔姐告诉你的,是也不是?她心里只有情情爱爱,便觉得旁人都与她一般,心中除了情爱没有别的。我真是后悔。”
周望舒面无表情,道:“请你莫要口无遮拦,她是我母亲。”
二爷嘲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单看乔姐让你戴上这张劳什子面具,就知道她不曾真心为你考虑过!我真后悔,早知如此,当年我入鱼山剃度出家,就应当把你一同带上去!不让那毒妇将你教成如今这样这般无情模样。”
周望舒没有回答,白马只听见他的剑尖晃动了一下,搅起一阵风声。
二爷嘲道:“虽然他现在还不稀罕我,不过我日日念着他,心里头又多了一点念想,你情我愿有何不可?总不能你自己‘最下不及情’,便要别人也与你一般清心寡欲。”
周望舒:“太上忘情,天地间自古就空无一物,情爱痴缠,世人都是作茧自缚。我不是不让你追求他,我说得是你对他动手动脚,仗着自己比他厉害,强迫于他。那白雪奴身体不好,经不起激烈的性事,你偏要去逗弄他。”
二爷吊儿郎当地,撇撇嘴,道:“你拿剑指我噢?你周溪云不是我对手。”
周望舒皱眉,骂道:“与你说正经事,莫要嬉皮笑脸。”
二爷突然爆喝一声,弹指便将周望舒的剑刃推开,矮身扫腿,把对方逼退数尺。他大笑着,自左右长靴中拔出两把扭曲的三刃短匕,电光火石间,已冲到周望舒面前,对他展开猛攻,骂道:“你真是翅膀硬了,敢教训哥哥了!老规矩,谁赢听谁的!”
周望舒怒道:“你做法无赖,只顾自己开心,不考虑他人感受!”
两人几乎都是八、九尺的身量,周望舒劲瘦挺拔,曹二爷健硕英武,白衣剑客毫不退避,剑光如雷电惊空,疾速落下。
看得出二爷的功夫更在周望舒之上,无他——兵器乃是“一寸短一寸险”,他那两把匕首仅有尺余,与六尺长剑交锋却丝毫不落下风,还有空闲聊天,朗声笑问:“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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