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一直沉默地看着这些人。
他看见,孟殊时披头散发,双目通红地盯着面前的酒爵,喝了一杯、再喝一杯。他看见,齐王梁炅偷偷在桌下磨刀,想要割开缚住自己双腿的绳索,那绳索越来越紧,将他的血肉都勒了出来。
他看见,众人或悲痛地借酒消愁,或强颜欢笑地溜须拍马,他们的眼中都有同一种神色,不甘、愤懑,敢怒不敢言。
岑非鱼坐在白马身旁,鼓励式地捏了捏他的肩膀,道:“我为刀俎,人为鱼肉,不须再想许多,是时候做个了结了。去吧,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幸好你还在。”白马感激地看了岑非鱼一眼。
白马拿起酒杯,站了起来,扫视四周,心头感慨万千,一个一个地念出宾客们的名字,道:“吏部中郎刘端,工部侍郎余闻,太子少保李悦轻,襄阳王梁范……”
被点名的人惴惴不安,瞬间跪倒在地,止不住地磕起头来,喊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将军网开一面!”
白马不理会他们,自顾自地念完几百个人的名字,云淡风轻地嗅了嗅杯中美酒,微笑道:“上回见到你们共聚一堂,还是在青山楼的时候,诸位可还记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白马所指为何。
白马:“达官显贵,济济一堂,为的不是上朝议政,而是在春楼里,看两个少年人卖弄风姿。那情景诸位不记得,赵灵却终生难忘。”
襄阳王受不了无止尽的恐惧,站起身来,怒道:“赵灵,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一个卖国贼,如何能羞辱朝廷命官?”
白马冷哼一声,抽出腰后双刀,逼近襄阳王,突然挥出一刀,却不是为了取他性命,而是挑起他的酒杯,倒扣着抛上天空,仰头用嘴接住酒水,笑道:“襄阳王硬气,你这杯酒,我喝下了。”
白马摔碎杯子,意思是不会取襄阳王性命。
白马退后两步,命人击鼓,转身轻旋,跳起当初在青山楼中展艺时,所跳过的那支胡旋舞。
当时,白马觉得屈辱至极,满心都想着,来日必当取这些人的性命。但如今再回首,往事俱如云烟散去,都已不算什么。
刀光如同雪花片片,刮在一众俘虏身上,仿佛是在拷问他们:若非尔等贪图享乐、骄奢淫逸,大周怎会沦落到如今这等任人宰割的田地?
“从前,诸位冷眼看我的笑话,如今,尔等生死俱在我手。”白马收刀,明明没有出言威吓,但他那凌厉的气势,已将胆小的人吓得尿了裤子。他又喝了一杯酒,长啸一声,叹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实在令人唏嘘。”
襄阳王:“你无信无义,趁虚而入、窃我周国,纵能黄袍加身,又有甚么值得吹嘘的?时无英雄,而使竖子成名!”
白马一拍手,附和道:“襄阳王说得好!若是王爷早两年,敢在朝堂上作此慷慨陈词,大周又怎会被我趁虚而入?”
襄阳王:“你为臣时,又为大周做过什么?”
白马:“我为五万并州将士洗雪沉冤,为清河侯三载,一平清河匪患,二通白沟,三开运河,我虽知乱世将至,但未有一刻想着私自逃离。我从未背叛大周百姓,我背弃的,只是昏庸无道的权臣。”
齐王闻言一怔,手中小刀掉落在地,被看守他的侍卫发现,摁在桌案上,恨恨地瞪着白马。
白马:“诸位啊!你们可曾想过,大周分崩离析、黎民生灵涂炭,到底是为何?是因为我嗜杀如命,搅乱天下?还是因为你们为一己私欲、争权夺利,耗尽了大周的气数?”
齐王面色灰白,知道自己已是在劫难逃,便怒喝到:“赵灵,你别想把自己摘干净!大周会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就是因为你这样的乱臣贼子,都是因为你这样的杀人魔王!”
白马闻言大笑,走上前去,道:“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若我是杀人魔王,齐王与我,又有何不同?我今日不杀别人,但你这个始作俑者,我杀定了。”
齐王激怒,“你敢?”
“王爷,黄泉路上,奈何桥前,多的是人在等着你呢!”白马手起刀落,砍断了齐王的脖颈。
鲜血喷涌,齐王的头颅滚落在地,两眼瞪得滚圆,望着不远处的一个蓝衫老者。
第113章 终了
白马杀完齐王,并未收刀。
他循着齐王的视线,行至那蓝衫老者面前,朝他拱手一揖,道:“在下赵灵,见过天山掌门玉炼苍先生。”
玉练苍:“赵将军是托尔金娜的传人,果然英雄非凡。我光明圣教能有您这样的人物带领,火种定将遍布中原大地。”
白马哂笑,道:“掌门说什么胡话呢?赵灵先前小看掌门了,未知您有如此高义,竟愿陪着齐王一道南渡。只不知,您是想要继续‘效忠’大周,还是想方设法控制楚王,借他之手东山再起,光复您的叶色勒教,复兴您那早已倾覆的火寻国?”
此言一出,玉练苍陡然色变。
在场众人无不惊异,此时方知,一直支持齐王,助他拔除异己、攻城夺寨的天山高手,原来不是甚么义军,而是早已被灭国的火寻国后人!怪不得他们不择手段地排除异己,因为中原从来就不是他们的故土,怪不得他们倾尽全力,不计牺牲,都要助力齐王荣登九五,因为他们早已灭国,无路可退。
玉炼苍但笑不语,猛力一拍面前案几,将藏在桌板下面的弯刀震出,原地跃起,突然向白马发动猛攻。
白马并不出刀,而是面带笑意,左躲右闪,看样子像是知道自己武功不敌对方,却又强行应战,正骑虎难下。
玉炼苍:“赵将军躲闪甚么?你虽有托尔金那的百年修为在身,可她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一个带着羯人逃出天山的叛徒!”
白马眸中含光,通透明澈,仿佛早已窥见此战结局,幽幽道:“玉掌门武功高强,深谋远虑,赵灵拍马难追。但是……”
白马的话还没有说完,玉炼苍的刀忽然掉在地上,他本人更是七窍流血,倒地不起。
玉练苍恨恨地瞪着白马,怒吼:“卑鄙小人,你竟敢调换酒水!”
“诶?掌门可不要血口喷人啊。我不过是与您平分了,您为我备下的那杯美酒。”白马脚尖一勾,踢起玉炼苍的刀,一把抓住弯刀,运起内劲,把它折成两段,“忘了告诉掌门,赵灵曾有幸服用过‘玉壶冰’,如今算是百毒不侵。可叹,掌门就不比在下幸运了。我方才说过什么?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您当年派人毒杀我的族人,就该知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玉炼苍吐血不止,却放声大笑,道:“是,是!托尔金那一意孤行,是老夫派人在水源中下毒,毒害了整个羯族。你可想知道,当时动手的人是……”他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咯血不止,后头被毒血堵住,模样凄惨可怖,再说什么,旁人已听不分明。
白马紧张至极,怒道:“你把话说完!”
正在此时,人群中忽有一人站了起来,快步行至玉炼苍面前,一扬手,干净利落地拧断了他的脖子。
此人行来时,没带任何兵刃,白马一时不防,刚刚要听到的真相,就这样永远地烂在了玉炼苍的肚子里。
“你做什么?”白马一掌拍在来人胸口,将人打飞出去。
那人胸前肋骨被白马拍断,内脏俱被震伤,倒在地上再爬不起来,干脆躺倒在地,吐了口血,虽已上气不接下气,却仍旧放肆大笑,道:“你当真以为,这老畜生会将真相告知与你?”
“你是……阿九!”白马提着阿九的衣襟,将她拖起来,“他是你师父,你为何杀了他?”
阿九:“他在说谎!”
白马:“当初下毒的人,就是你?”
“你放屁!”阿九听见白马的猜测,被他的话气笑了。她的视线扫过白马,越过他的肩头,望见了孟殊时。
孟殊时想冲过来救阿九,反被几名武士按在桌案上,脸颊压碎了粗陶酒杯,碎片扎进肉里,脸上一片血肉模糊,可他仍不放弃,还在奋力挣扎。
“柘析白马,你听好了。”
阿九眼中笑意褪去,原就苍白如雪的脸上,不剩一丝血色,盯着白马,道:“当初,玉炼苍收到齐王密信,派我、贺莫若、穆沙三人,前往追杀周望舒,目的是抢走他手上的玉符残片。我们跟踪他,一路走到你的部落,半夜潜入洞中,准备对他暗下杀手,反被他发现。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我们赶到的时候,你的族人已经毒发身亡。”
“真不是你做的?”白马总觉得,阿九的语气很古怪,尤其是,当她说到“你的部落”“你的族人”的时候,似乎都哽咽了一下。但他没有多想,只当是阿九在想办法脱身,气得收紧了扼住阿九脖子的手,
阿九:“不是我,亦非天山派。”
白马:“你以为仅凭三言两语,就能骗过我不杀你?”
阿九颓然摇头,道:“我不用你信我,但我现在所说的话,每字每句,你千万记住。我曾去过并州,调查当年的旧案,亦曾详细询问过幽州军,甚至问过梁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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