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原遥看向集贤巷出口,平天广场在日晖下庄严而肃穆。
——那座蕴酿巨变的堡垒,似已渗出丝丝锋烟味道。
“栎木护法,殿下的处境,比你想象中严峻得多。”他淡然道:“如果没有灵飞身上那几剑,他回朝当日早遇不测。直到现在,在皇城能直面帝君而相护殿下的,也只有灵飞一人而已。”
“少将说得是。”栎木温雅一笑,“安庆王甫接过帅印,便将应龙军统领一职交给高樊逑……失却运河和金延港,更少了您这位得力臂助,皇太子能否安然度过这关,只怕仍是未知之数。”
青原听得一阵烦闷——景言下狱后,他一直受庇于春日楼,每天在焦虑皇城内的异变,整个人也日益烦躁。面对栎木,他心里更是有股无名火起,却又莫名道不出缘由。
也许是因那番话里事不关己的语气,又或这右护法的心思太缜密复杂,自己看不到底。但既然在他人檐下,他不愿因情绪与栎木闹僵,只是淡淡指向平台下方:“那家伙该已离宫了,右护法还是去迎接你们楼主吧。”
栎木没说什么,瞥见平天广场驰过一骑、火红有若烈焰,便礼貌的向青原躬身:“如此在下就先告退了。”
退到平台木梯处,恰恰有一春日子弟上楼,见是栎木临栏而下,立刻垂首致意:
“右护法,御林军刚有密信送至。”
栎木眼底掠过一丝芒光,同一时候,对心腹手下说道:
“楼主吩咐过,所有宫内密件只能给青原少将察看。”他稍稍回头,向单衣临风的青原微笑,“林雨,还不快将信函予少将过目﹖”
林雨不敢怠慢,当即将信送到青原面前。
栎木拾级下楼,低眸迎向那袭正从巷口疾驰而至的红披风——
春日楼右护法的笑容,深邃更甚平京上方的风云变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貌似已经退步到四日一更了……从三月中到五月七日为止,作者君要为考试作准备了T_T 之后一定会恢复速度﹗﹗这些日子,中间的时间作者君也会尽力更的,只是未必能有三日一更了……大家还是时不时就来看看吧,作者君会像小飞一样爆发小宇宙的USH!!
☆、忍为上
宫门内,皇城广场沙尘扬起,皇宫遍目都是初秋的萧飒。
早朝刚过,文武百官离开祈安殿,各自起轿而行。
经过宫门,百官皆能看见率领御林军护卫广场的少年将领。他腰插一柄墨黑长剑,虽脸有倦色,仍正以标准的军姿笔直挺立、守在门旁,与众官之间的应对进退有度,配上清冷秀气的俊容,显得身上银甲份外寒傲逼人。
——皇太子被逮下天牢之后,帝君当晚便亲自发下一道御旨:
承光殿锋将白灵飞,即日委作皇宫守防总将,加以锋狼新军总教官之职,功必重赏、过必严惩。
往昔属禁军管辖的重要位置,竟被御林军横插一脚,夺去守卫之职务﹗这相当于让御林军掌握着无形令箭,皇城三卫,全要对龙葵纹令牌敬七分面子。帝君临朝逾廿载,从未有三卫将领此般重任加身,御林军内,一时间更将少年将领捧上了天。
蹄声骤然响起。
在皇城广场,只有三卫八军里的高级武将能策马而行——
某程度上,在马上狭路相逢的机会,实在高得不忍直视啊……白灵飞心里感慨着。
“末将见过安庆王。”少年对掌握御林军大权、自己名义上的顶头上司施了军礼。
来骑催马疾行,转眼来到王公贵族所走的那道宫门。安庆王勒定马头,微微冷笑:“灵飞少将多礼了。本王刚才向陛下启奏,所议之事便是八军下一年统领人选。”
八军统帅自然不用跟一介小将交代什么,若真如此,那也不是好兆头。白灵飞心思通透,当即恭敬让出门廊:“末将不敢扰烦,王爷请。”
“少将应该是都城里最忙碌的贵人罢﹖”安庆王倒没放过他的意思,依然停在道上,倨傲的俯视少年:“早朝守过宫门之后,是要去城外练军、还是不死心的要去天牢看皇侄一面﹖抑或是,你知道各军统领将有变动,现在就要启程去面圣呢﹖”
经过这个月,白灵飞觉得自己对语言艺术的理解跃升了几个档次——这番话短短几句,便将满满的嘲讽浓缩其中,果真是功力、功力也。
幸好上天不只打算安排他俩狭路相逢,兵部尚书叶鸣钦、八军总参事徐汝见了这边的骚攘,走过来便是与他们打个照面。叶尚书含笑抚髯,向马上的亲王柔声道:“都说四王爷在扬州爱兵如子,如今一见,传闻果然非虚,即使暂离封地坐镇平京,亦不忘对御林军的新将予以关心,下官实在佩服、佩服啊。”
徐汝官阶不高,更有叶尚书首先发言,便聪明的避到白灵飞身旁。
安庆王见他被兵部尚书如此出言相护,冷哼一声,“少将仍记得自己身属御林军就好,其他事情,本王理应不必多言。”
安庆王骑马扬尘而去后,白灵飞松了一口气,对两人微笑点头:“多谢叶大人出言相救。”
——兵部一众高级文官,均是太子阵营的人。此前安庆王多次企图在八军换上自己的亲信,最后亦给两人于朝堂一一挡回上奏。
“何必言谢,当日你在广场三千禁军前维护殿下,便远远不止如此。”叶鸣钦对这年轻将才爱护有加,说话亦带着慈祥之色,“锋狼军的进展如何了﹖”
白灵飞如实答道:“现已渐入佳境,估计最快今冬,锋狼军已可投入战场初次试战。”
最近锋狼兵操练时间加至四个时辰,由洪达和他轮流执教——只要这支骑兵能够成军,他们便掌握更多筹码、更有把握将皇太子从天牢救出去。
然而,这种高强度的集训使新兵也吃不消,更别提白灵飞自己——他身负全皇宫夜里守防之责,每天值夜班固是当然,每隔两更、还须亲自带队巡逻内宫一遍,连闭眼的机会都没有,积劳下来,这几日简直都不能足踏实地了。
倦成这个样子,自是瞒不了人,徐汝好意劝他:“你还是要多作休息为好,这场是持久战,你在军中是殿下的代表,不能这么快倒下来啊。”徐汝是年轻文官,与白灵飞辈份较近,待他便如兄弟般照看,言谈间亦倍是亲切。
少年握住了剑鞘,试图让自己能保持端正军姿。“我明白了。”
——姓景的果然是天下最刻薄的老板,相比起来,某人虽然克扣伙食,但起码还让自己能睡,实在宽容得令人涕泪交流。“两位大人刚才……”
徐汝摇头叹道:“安庆王已奏请陛下,请求撤去玄锋、源涛的正统领职位。”
白灵飞问:“陛下接纳了上奏么﹖”
“还没有,但已差不了多少。”兵部尚书亦是忧心忡忡,“所有为殿下而进谏的同僚,不是被撤职、就是被贬官。帝君心意已决,这一次,连我们亦不能鲁莽进言……这个情势,有谁可以挡住安庆王﹖”
“江南快将秋收之季,现在只能盼望天公造美了。”徐汝道:“今年全国流多亏殿下之令,可到各地开垦荒田,假如这第一趟作物收割不成,后果实在难以料想。”
两人辞别了他,从另一道宫门离开皇城。
早朝时段到此完结。
虽然白灵飞身为皇城总守将,但御林军守卫宫门的时间只限早朝之时,这个时候,他已是疲不能思,还没卸下银甲、便已翻身上马。
前来接替守卫任务的方如松已到城墙,少年在往宫门外策马,他便在门道中央定骑候着——
“灵飞少将的风采不凡——果真像一条丧家之犬啊。”
战马人立而嘶,两骑在狭窄的宫门长道中对峙,任何突袭在这种距离亦无法回避。
“有一句说话,方将军想必是听过的。”面对嘲讽,少年脸上没有波澜,双眸清澈若明镜,“好狗不拦路。”
“你也应该听过一句话——”方如松颔首,低声道:“志高气满是可以,切勿乐极生悲才好。”
他瞥向少年,以一种锋锐的眼神直看进少年瞳里,“圣旨说的是“有过必惩”,少将认为,若你因错而触怒陛下,那位比丧家犬还落魄的狗主怎救得了你﹖”
秋风吹过门道的幽暗,一道肃寒之气骤然而起,使不设访的禁军统领蓦地绷紧了神经——
少年按住了名刃,剑寒,眸光且更冽。
“你要辱我可以,但我绝不容你出言侮辱殿下。”他那霜雪般的语调,分明藏着凛然杀气﹗
“我倒佩服皇太子,手下竟然养着这么忠心的家犬……不过一只好狗,就应该为主人舔伤口才是。”
少年身体遽然一颤。
“可惜你没这种福分服侍主人。”冷笑在门内伶仃萦回,“对了,我忘了提醒少将,天牢掌握在禁军手上,要是你碍了本将军的路,你那位主子是要替你吃苦头的。”
杀气立时消敛。
方如松看着少年煞白了脸色,手指关节握得格格作响,却不作任何异动——纵然在宫门深处,以他的武功突然发难,自己必无幸免,他硬是没将九玄拔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