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么料事如神,不如改行当算命先生吧,免得每日在金延晃着碍眼。”
“我还没那个道行,”欧阳少名淡问:“你把那队商船弄到哪里了﹖”
“我派你手下一早去了,把他们藏在我们之前那个小湖里。”
“还有一事我没算到,”春日楼主继续微笑:“你为何孤身闯阵救我﹖”
青原眼皮一跳,说得面不改容:“今天雨大,我脑子进了水倒不出来。”
两名春日坛主前来,先向欧阳少名致礼,再走过去将河盗首领押离船。
首领看着眼前青衣飞扬的年轻人,虽是气忿难消,却是不得不服,只好低声问他:
“兄弟战法实在高明,原本是哪条道上的人﹖”
青原闻言微微一咳,正斟酌着用辞,却被欧阳少名抢过话头,笑而答道:
“他是青原少将,你败在他手上,倒也不算冤枉。”
这回连首领也连叹倒霉了,南楚有两人威震江南水道,一见他们帅旗,无论如何也不敢造次,绿林里自然是春日楼主,八军中便属纵横江河、未尝败绩的应龙统领了。
今天这两人放到一起,此战不败,简直是江湖神迹。
青原为之气结,狠狠瞥向身旁的男人——
要你多嘴﹗堂堂朝廷重将竟然要借流氓的船作战,你叫我怎向殿下解释﹗
欧阳少名负手轻笑——
不借也借了,没有春日楼的船队,我看你怎么打胜此仗﹖
被押住的河盗首领走过木板,忽然明白了一个关键重点——
怪不得春日楼忽然如有神助,原来欧阳楼主挑了最强的水军统领做新相好﹗
事实证明,成功男人的背后,必然会有另一个成功的男人。
“真是天作之合啊……”首领如此批曰。
☆、殿下,我们来谈谈伙食可好﹖ (已修)
应龙水军的晨练到此结束,白灵飞从指挥望台下了船,用手指将眼皮强自撑开——
说好的有薪假期呢﹖怎么在金延的日子,竟然比在平京皇城更艰苦啊﹗
“少将,新式投石机已运至码头。”
白灵飞决定放弃对休假的美好幻想,转向前来汇报的应龙军士兵,心内实在不解:
他是个半吊子少将没错,但投石机分明属水军专项,跟御林军完全沾不上边儿啊。
他稍一思索,恍然道:“稍等片刻,我这就上船请金将军过去。”
士兵讶然抬眸,“投石机尚未完成装嵌,还不是试用的时候。”
他瞪大了眼睛,却听士兵又再道来:“青原少将此前严命,所有破浪舟配置的新式装备均须严密包好,确保从东海至金延的船程运送无恙。可是锁在投石机上的粗索铁链,各营兄弟费时甚久,仍未解下,又怕力道用得不好,会把投石机身砍坏。”
少年望着港口码头的潮水,完全阻止不了内心凄凄悲叹。
果然,士兵覆述了八军主帅一番淡言:
“殿下说,只有灵飞少将才能解下锁链,故命属下请您去一趟。”
自从来了金延,应龙军中事无大小,第一时间也是差人来找他贡献劳力。大前天帮忙晨操训练,前天试新兵器,昨天去军舟补洞修船,今天原来还有新款工种﹖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谈人生……”
前几天被压榨劳力的他几近虚脱,带着淡淡的忧愁如此道:“的伙食问题。”
贵人实在事忙,赶着离开营地往金延总管府的皇太子回头,说得直截而了当:
“工夫做好了就可以吃饭,你有问题么﹖”
“……没问题。”就算有问题也得没问题,否则工夫完了,太子殿下也是不会给饭吃的。
想起了这番话,少年站直了身子,开始了新一天的苦力工作。
他抱住混饭吃的壮烈理想,支持到午日当空的时候,终于把军里所有劈不开、斩不断的都一一搞定。少年舒了一口气,默默将九玄还剑回鞘,大踏步往营内前行,卷袖、伸手——
领饭吃。
鉴于景言每日在军营内忙得天昏地暗,没空关心手下的待遇问题,他基本与应龙驻军食在一起。
军里士兵对白灵飞反是热情,见他身份不同凡响、人却没半点架子,自然心生亲近,成群年轻人岁数相若,更是容易投契。
这下士兵见白灵飞休歇回营,便凑过去与他坐到一桌搭话,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倾谈间忽听兵将提起青原,他心里好奇,抹去饭粒问道:
“我在皇城听说过,青原少将的统领一职,是殿下亲自以虎符向帝君说情的﹖”
“他们关系可铁了,”那百夫长张坎拍桌而笑,“殿下接任八军统帅后,第一道调令便是提拔少将进军,当时闹得满朝翻天,想来都觉精彩﹗”
“那是自然啊,当年殿下进京受封皇太子,少将全程随军护行,早就是共过患难的兄弟了。”
景言鲜有提及旧事,相处数月,白灵飞对他过去的认识,大多竟还是来自在晋阳听到皇太子的各种事迹。
明启十七年,南楚迎回流落民间十五载、承袭帝君血脉的唯一皇子,天下尽知。
习惯了看景言临朝纵局,只有听及旁人叙述的时侯,少年才记起他的庶民出身、以及地位未稳前在皇城的艰辛——那些在他的光芒与气度面前,所有人都已忘掉的事实。
那人洞察朝廷天下,却是唯独、没让别人看透真实的他。
白灵飞怔然沉思着,忽然之间,心里牵动了一念,一种他自己也难以解释的强烈感觉。
“……殿下接掌虎符之前如此艰难,又怎么能在几年间立威八军﹖”
兵士见年轻的少将问得专注,说起来更有兴致:
“嘿﹗立威又怎可能只用短短三年﹖”
“殿下受封不久、便已随军出征,与大家同吃同住,逢战必一马当先,退亦必单骑殿后。”张坎喝了一大口茶,用筷子指着身上肩甲笑道:“这件宝贝,便是樊岭那战在山上埋伏三天三夜,我跟殿下一人一肩披着取暖的﹗”
白灵飞微笑起来,打趣的道:“这肩甲破损了,也切记别拿去补,好让将来做传家之宝。”
众人哄声大笑一会,张坎喘着气摇头,“那个时候,殿下在洪达大将军麾下还是个新将,在战场寂寂无名,威信都是要拿血换来的。”
白灵飞惊讶的眨眼——“……他﹖寂寂无名﹖”那家伙都跟这四个字脱节多久了﹖
“你不知道﹖”张坎摸着下巴,瞇起眼解说:“当年所有将领、不论南北何国,全都被一个名字给盖过,连殿下也不例外。”
景言于平京初出锋芒时,自己连师门忘忧谷都还没出,怎么会知道天下局势大事﹖
他坦白的摇头,张坎俯身向前,逐字说道:
“安若然啊。”
那些士兵虽已早知答案,骤听那镀金的名字,一时都不免屏了气息。
白灵飞心头猛然一震,五指倏松,手中筷子便骨碌掉到桌上。
“七年前还是郑国的沙场新将、便已十战十胜,一人足可平定诸王之乱,更将当时二皇子明怀玉捧上帝位,论将才军功,除了北汉的鲜卑战神,还有哪人可比﹖”
“也是可惜了,这般传奇名帅,始终保不了不败战绩。”张坎抚手一叹,颇有些识英雄重英雄的意味,“殿下执掌南楚军后的首仗,便是与少将在涧水大败郑军,一战成名,从此南方才有能与安若然分庭抗礼的帅才。他经历此战,心灰意冷、又厌倦功名,这才向郑帝呈辞远走。”
少年抿紧了唇,用左手抓着右腕,这才止住了双手颤抖。
“啊﹖”张坎见他这般神态,停了说话、轻轻推了推他。
“嘿﹗如今殿下今非昔比,与当时安若然相较绝不逊色,”以为白灵飞被那个名字惊慑住,张坎当即出言安抚,“何况现在九玄现世,那安帅据闻虽是武功绝顶,又怎能胜过门主你的剑﹗”
“……我胜不过他的。”
士兵闻言一呆。
少年敛了衣领,悠悠抬头,扬起一笑,安静而平淡的低道:
“那位安帅是个了不起的英雄,我怎能胜得过他。”
白灵飞离座,对士兵说声告辞,便直去码头继续忙活了。
☆、挑灯谈心 (已修)
连续几天,景言都在城内主持察考事宜,更兼以八军统帅的身份巡视换防中的应龙军基地。
自从皇太子驾临金延后,城内立现转折。
刺史日前颁下一系列惠民新政,当中包括调降全城油粮盐铁等必需品的物价。港口几大商社为呼应朝廷政策,亦将数个码头的停泊权开放予城内平民,让小本经营的商船即日可扬帆北上运河,从此以后,金延转口生意的垄断局面将告打破。
这些转折的内情,金延百姓自是不明白的。
只有白灵飞知道,何光启受景言要挟下,交出历来贿赂他的商社名单,当中包括双方纵控城内物价的证据。商社老板遭何光启暗地出卖,无奈屈服在景言的交易下,以开放港口作条件、换取皇太子对此事既往不究。
深夜的应龙军营中,帅帐仍是灯火通明。
在帐外守卫的少年轻叹一声,抬步揭帐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