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景焕康失声低唤,“为什么小天会在湘州……”——这话再说不下去了。
他和谢正风都同时想到,在湘州被郑军截住的船,都必定是想西行平京,而小天潜入平京的理由无非就是为了白灵飞而已。
“师兄约我丑时在古越山寨外见面,说要是想救回小天,必须单独赴约。”
白灵飞抿唇良久,忽然从腰带拿出一枚青铜军符,将景焕康拉到身前,把军符交到他手上。
“白帅﹗”景焕康对他熟悉至极,一见此符便心知不妙,立刻出言劝阻:“这是把自己往虎口去送,您万万不能去﹗”
“焕康说得对,安若然分明是设下鸿门宴,一去便无回,请白帅三思而后行﹗”
——谢正风是拿刚才白灵飞的话来怼回去的,但当见到统帅一贯下定决心后的笑容时,他就知道这事是无可再挽回的了。
每个人都有弱点,偏偏小天就是他除了景言之外最致命的软肋。
“将虎符交到洪老手上,这是命令。”他抬头看着漆黑的天色,淡淡说道:
“告诉全军,如果天亮前我还没回城,南楚便再没有我这个统帅。无论我变了战俘还是尸首,都再与你们再无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小飞动不动就要冒险的习惯什么时候才改,不冒险的就不是小飞了……
☆、决裂
作者有话要说: 小飞和师兄的最后一次和平共处,从这次之后,他们就真的变成比陌生人更无情的仇敌了。
(p.s.1. 这篇和忘忧谷番外一起食用,虐心效果更佳; p.s.2. 师兄说要拔掉心里那根刺的一段话,是参考自前一段日子《麻雀》里唐队长的台词,提起糖堆我心里苦,唯有将这句变成刀子送给大家T_T)
长夜星辰黯淡,急鹰在半空打着圈盘旋,划出的轨迹似是有某种规律。
白灵飞催骑直行,选了最显眼直接的路程驰往古越山。猎鹰没多久便飞离这片山脚范围,而他夹腿挥鞭,使汗血宝马加速前奔。
不到两盏热茶,前方大片营帐灯火通明,直把将夜空照得透亮。
整座古越山都看到这匹直冲营寨而来的快马,更知道马上是何许人也。他在寨门前勒缰下马,毫不意外看到郑兵在寨内全军戒备——
令他意外的是,安若然真的设了酒桌在寨门前。
整座古越山虽防卫森严,安若然却没在寨外布置一兵一卒。端坐在酒桌前的除了这位统帅,就只有同样等待他到来的小天。
“飞哥哥﹗”
那一声焦急的呼唤,在战火纷飞的年日里,听来尤其恍如隔世。同样恍若隔世的,还有那张右颊带着刀锋划痕、却英伟不减当年的脸容。
自洛阳一別,他和安若然并非没再相遇,然而数次也只是在沙场遥遥瞥见彼此,成都、九江、水石城……每次都是一场极其血腥的碰头,那些时候,他们是敌对两方的主帅,从他们口中下的每一道军令,都旨在要将彼此置之死地,再也没念及过半丝昔日旧情——
然而此刻在小天面前,他又有种回到少年的剎那幻觉。
那声“师兄”卡在喉间,七分情切三分苦涩,仿佛用尽了他从伊洛到江南多年的力气。他多么希望他们还是那对在栈道迎风舞剑的师兄弟,落日余晖、云海山河,一切都是当初纯粹美好的模样。
但那句卡在喉间的“师兄”,始终也只能卡在这里。
他一步步走到安若然面前,可是他走过的,再不是当年寒碧阁外的竹林,而是各自手下将士的尸山血路。
“南楚军白灵飞,前来求见安帅。”
此话不高不低,只恰好传到安若然和小天的耳里。而从寨内士兵的视角看去,只见到他在那个“奸细”旁边的空座中坐了下来,两人却恰恰被统帅的背影遮挡住了。
他没迎上安若然的注视,目光首先落在坐着轮椅的少年身上。
——他读过每一封小天亲笔写的家书,也将那些笔迹全都烙刻在脑海里。他知道自己的小不点长高了、也成熟了,他无数次想像过小时候的鬼灵精会长成什么样子,而如今他终于看到了。
眼前的小天,一如他想像中的飞扬少年,双眼灵动带着神采,即使不笑也有一种灿烂的暖意。
他唯一的小不点终究没被童年的惨剧毁去。这些年小天不在自己身边,却有另一个更好的人陪伴著,是那明如烈凰的皇族少女驱去他的阴霾,替自己看顾著他、分担了他的经历与感情。
“小飞,我没有更好的方法请你过来,希望你能理解我。”
霜秋时份的冷月,恰如一把待发的弯弓。两杯水酒在桌上映著月华——正是安若然一边说、一边为他俩倒满的。
“师兄。”他终于是换了称呼,衷心低道一句:“谢谢你。”
他知道安若然是留了余地的。小天身上毫发无伤,手上更没有被长期綑绑的痕迹,这在联军里绝非一个被认定作“奸细”的人能有的待遇——正如他现在被安若然用身形隔绝在郑军箭锋之外,也绝非一个敌军统帅能有的待遇。
“有些事情,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安若然长声一叹,亲手递了一杯酒给他,“也许是作为安帅做不到,也许是作为我自己做不到。你我在沙场互拼时不用谢,现在也不必谢我什么。”
——他的师弟低眉抿唇,清绝若雪,依然是昔日那副惊艳的容颜。
他知道南楚军统帅外号“单骑修罗”,用兵奇诡、手段狠辣,是联军最畏惧的敌人。在九玄剑下丧命的将士,足以层叠堆满小戈壁,而这玉面修罗却从不动容,甚至没在血池中眨过一次眼。
可是那些脍炙人口的传闻,却始终没法跟眼前清秀不沾烟火的脸容拼在一起。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师弟始终是不染风霜、不沾红尘的白衣少年,纵使他已变成自己最难缠的敌手,也纵使现在的他眉目纯真、却早因际遇而长满尖锐冰冷的刺芒。
“师兄,我知道你打算把我留在这里,可是在此之前,我想求你一件事。”
他微微摇头,白灵飞心下一沉,又再开口:“小天是你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我——”
“小飞。”
他在安若然的轻唤中顿住了。
——小天一直坐在他身旁,紧紧握着自己一双沾满鲜血的手。这孩子已经知世故、懂人事,明白没法在这种情景插上嘴,所以即使有满心不解,也只是沉默看着他们并不平静的对话。
这是他不惜代价也要保护的人。
他本来也没想过能离开古越山。既没带兵符在身,他就做好了把命搭在敌营的準备,但如果安若然真要把小天也一并处置,他也只能对安若然拔剑无情。
“我没打算把你留在这里,你求什么我也清楚,我可以答应你。”
——这是白灵飞今晚第二次大感意外。
“你在光明顶和天引山都曾经出手救我,我在洛阳放过你和景言一次,这剩下的一次人情,今晚不妨就把它还给你。”
安若然说得云淡风轻,可是连白灵飞自己都听得一阵心颤——
假如今晚孤身赴会的是师兄,自己又是否真的能坦然放他出平京城﹖
“你们何必要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就当是敍旧也好、坦诚相对也好,你们真的就不能好好的谈一下吗﹖”一直憋著的小天终于找到机会,急切的看着安若然:
“大师兄,你快跟飞哥哥说啊﹗你当年背弃信诺,没有依在洛阳的约定出兵相助南楚,是因为你有你的苦衷,你快点说啊﹗”
白灵飞不由想起在洛北別院里,景言和安若然相约联手光复幽云故土的一番豪情。
他其实也隐约猜得到,安若然当年必定是有苦衷的。不然的话,师兄不须在暗中和阿那环合作之后,又在天津桥上出手截住扶光,使他和景言能够逃过死劫——
扶光在漠北是与他们师父齐名的一代宗师,当时安若然选择为他豁出去,何尝不是冒险之举﹖直到后来他再回江南,才知安若然在那惊动中原的一战中重伤,於郑宫被明怀玉照料了整个严冬,这才能够在融雪之时带兵离开伊洛。
“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能有的苦衷,你想必也会知道。”安若然捧著酒杯苦笑道:“我把怀玉从白马寺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明教种下了‘三段锦’之毒。我俩并无所觉,但毒素一直侵蚀怀玉的元气,直到那年登基大典之前终于显发。”
白灵飞满目瞭然——能让他师兄放弃家国大义的,果然只有明怀玉一人。
“我逼不得已背弃和景言的承诺,是因为如果不和明教合作,怀玉便绝无延命之药。自从战争爆发开始,扶光便派烟岚来时刻监视我一举一动,也是以防我暗中与你私通,反咬明教一口脱出他们掌控。”
安若然说完这番话,便仿佛如释重负,朝他和小天舒开眉头。
白灵飞沉默不语,只是远眺著营寨之外,那呼啸著风沙与广漠的远方。
这件事虽是他们两人的恩怨私仇,但又何尝不是关乎中土之争﹖自从安若然从伊洛发兵南楚,中原便彻底错失二百年来最接近统一的时机。战火将大地每个生灵都卷入其中,如今平京将破,联军三国很快会犹如抢食的野兽、把马蹄能踏到的每寸土地都撕到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