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军士和百姓都看得呆住了,彷佛在这一剎那,他们亲睹了另一刻将被永远歌颂的画面。
“末将以御影九玄为誓,今生今世只效忠南楚,任时移世易,亦永无更改。”
御剑门主之血,浙沥落入了酒杯,与景家帝皇之血迅速掺融。
景言与白灵飞隔着酒杯相对,却觉得那双清瞳里的光变了,变得冷漠而平静,再也不是以前的白灵飞。
——他将以前的圆角打磨过,把最柔软的情感,全都淬成不惜伤己的锋芒。
那样的他,已然熬过所有被磨砺的痛楚,把自身炼成一把比九玄更刚烈不折的剑了。而自己和他相隔咫尺,却只能在他身边默默看着,无法阻止、也无法去救赎他。
最惊人的成长,只能以最残酷的代价练就,那便是他们两个一生中、必须独自去面对的战争。
“此次出征,我定必为殿下将黑玄兵赶出长城,不破此敌、不回平京。”
歃血之盟终于完成,他们四目交投,带着各自的隐忍,先后咽下了彼此相融的血。
十万将士,百万子民,都在等待他们再次的双剑合璧。
这一眼的凝望,有着忠诚、有着相知、有着同生共死,却唯独没有爱情。
“殿下。”白灵飞淡道:“出发吧。”
景言惨然一笑,神伤却旋即被铮然的浩气掩盖住,对平天广场的军士厉声高喝:
“南楚军听令﹗”
“喏﹗”
“我南楚勇武军士,绝非惧于以寡敌众之辈,即便天下以南楚为敌,我俩也能带领你们,将四割菱旗插遍中原疆土﹗”
“天佑南楚,殿下必胜﹗”
白灵飞默然听着,目光扫过仰望他们的百姓。
——国仇家恨,比一人的性命和爱憎更重要。
他们像是有了无间的默契,无须对望,无须交谈,都在同一时间挥下马鞭,并骑领军驰出了平京城。
明启二十八年,北方甫踏入融雪时日,战局便起翻天覆地的变化——
本来占尽上风的南楚,顿时变成三国合攻的众矢之的﹗
青原的应龙军船队从平京出发,成功于汉水阻截安若然,使郑军无法越过天引山。同一时间,景言皇太子集结精锐,北上汉中,率军在赤坂死命抵抗。
重伤痊愈的长孙晟再领克天骑,与景言的平京骑兵战至难分难解;就趁这时,黑玄兵从战场后方窜上,横扫漠北的铁蹄首次对中原开刀——
关键时刻,是南楚凤凰旗上的战魂再次挡住刀刃。
连同新兵在内,共一万三千锋狼军追随统领前冲,双方的统领率先碰头,两剑立刻相互死斗,溅出的火花直可照耀整个平原﹗
黑玄兵从戈壁清扫到渤海,在中原却破天荒被了拖住脚步。
锋狼军精锐比不上黑玄铁骑,但利用能入城休整的优势,分组轮番交替出城作战,韧力惊人得难以置信,竟就此抵挡了三天。
整整三天三夜的苦战,使这条通往关中的要道浴血遍野。
就凭这下耽搁,阳安关至巴蜀的驻军全面开上前线,成功解了赤坂城的困厄绝境,在关中入口展开你死我亡的鏖战。
关中防线之役,为中原历来最轰烈的战争揭开了序章。
——残酷终于淹没桃花源,鲜血汹涌浸透了这场阳关雪。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作者君觉得开虐也算……很公平吧……嗯,虽然小飞还是惨烈了一点。
这么长又沉重的一卷,作者君写得很是揪心,我想大家也是看得揪心,殿下和小飞甜蜜的日子,真的就这么完结了,以后颇长的篇幅,他们都是彼此把彼此虐死的CP,不过作者君用御影和九玄为誓,这对CP最终真的会HE,只是HE的过程惨烈得不止一点……
作者君的学业也是很惨烈,这一年经常去医院上学,也实在没有办法在学期持续的时候填坑了。虽然很不想如此选择,但作者君还是需要停更到四月(就是学期完结的日子),待考试一完之后,作者君马上又会回到填坑的岗位去啦﹗请月千君、路人甲君等等的亲点下收藏,有更新的时候你们就会看到的了~~~~
大家千万不要放弃作者君啊T_T
☆、一别经年
明启二十九年春,南楚因大战而推延一年的科举终于落下帷幕。
身为太学最出类拔萃的年轻弟子、冯潆杰不出所料高中状元,其同窗吏部尚书严毅之子严奇位居榜眼,探花则落在前都御使的公子李晋手上。
北方狼烟烽火渐浓,楚都平京却仍是繁花之季。
中举者往雁塔金榜题名之日,天街挤满了好奇来凑热闹的百姓,整列才俊昂首策马,江南柳绿,正是一幅意气风发的少年像。
雁塔题名是朝中头等大事,奈何帝君近年身体抱恙、不常上朝,皇太子景言正在北方领军连场恶战、无法主持平京大局,诸如安庆王等也随皇太子远征,重臣零落,显得雁塔场面份外冷清。
仪式完毕,冯潆杰在簇拥中走下雁塔,却是脸色苍白,无甚洋溢喜意。众人讶然相问,才知状元郎竟是新近染了风寒,当即便免他出席晚上的廷宴,派人将其护送回府。
一名御林军将领上前,“冯公子,请。”
冯潆杰低头咳了几声。
张森立刻迎去搀扶,“少爷……”
他微微摇头,撑着身子、向那将领拱手作礼:
“在下只是稍染寒病,无甚大碍,由府里家臣陪行便是。将军身负重责,要护送各位大人回城才是正事。”
将领知他既是南麒王府少主,又是新科状元郎,不容出半分差池,便坚持道:“末将自会安排好一切,冯公子无须多虑。回城路程虽短,但会途经天牢所在的古越山,还是让御林军为公子开路吧。”
“咳咳……”冯潆杰喘著气笑道:“虽然灵飞少将已离开多时,但看来御林军还是精英如昔。”
将领愣了一下,随即挺直身子,严肃得犹像在致礼。
“三年前明教突袭沁风殿,末将曾蒙少将救命之恩,及后有幸随他护卫皇太子南下金延,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冯潆杰眼里一亮。
那场风浪确是惊心动魄。当年皇太子扛住亲王派和帝君两方压力,凭一己之能完成了六部与地方的改革,却在回朝时遭帝君以谋反之罪扣押、命在旦夕。其时白灵飞拼死护主、独力直谏,震动整个南楚朝野,及后又以一手练出的锋狼军立下战功,使太子派得以力挽狂澜,才奠定近年皇太子的监国地位。
“如今军中还记得少将当年的训言,荣辱不足惜、心正自为骨,无论何时,兄弟们也要对得起自己佩的龙葵牌,绝不会败了御林军的正气。”
“荣辱不足惜、心正自为骨。”冯潆杰不由低道:“能在灵飞少将麾下作士,确是一件幸事。”
那将领凜然颌首,不再多说什么。
张森仍是脸有难色,冯潆杰瞥他一眼,微一摇头,转而对那将领道:
“如此在下便有劳将军了。”
他作了一揖,又再咳了半晌,这才由张森扶上了马车。
那将领也踏镫上马,车队向着平京城缓缓徐行。
雁塔旁的皇家御苑正勃发着生机,紫与红大片大片的染满了庭园。
马车里的新科状元揭起布帘,忽然轻声一叹:
刻下的平京,也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而已。
在他留京备考的这一年,天下忽迎突变。本来胶著的关中防线之战,最后演变成郑夏两国结盟反攻,加上北汉长明王派遣黑玄兵南下,三方联军使南楚陷於危境、战线逐渐后移。
从前线送回平京的军报起初是几天一份,现在却有如雪花一般密集,随着联军三方不断增兵,战无不胜的皇太子近月竟在汉中接连失利,在荊州的安庆王亦不容乐观。虽有青原少将把汉水守得固若金汤,可是南楚军在北方的整条战线,只剩下据守阳安关的锋狼军作单箭锋了。
世事难料,当初皇太子挟天引山与湘州两役连胜的声势,从水石城挥师北伐,怎会料到今日战况竟与两年前判若云泥﹖
“少爷,若入城后还有御林军监视,今晚之约——”
“不碍事。”冯潆杰一扫病容,压低声线淡道:“虽然御林军仍直属帝君,但看刚才的言谈,这将军未必是帝君的眼线。待回府后我以病托辞请他回宫,他应该不会久留的。”
春风一拂,初春盛开的桃花纷飞落下——
而粉色的花瓣,竟夹杂了丝缕北方的血腥气。
华灯照遍天街,一匹骏骑拐弯驰入集贤巷,在那副“人剑无求品自高、心底无私天地宽”的对联前停下马。
出入春日楼的江湖人士不计其数,在这全巷最熙来攘往的地方,反倒谁也不注意谁进了这座紫木箫竹楼。
春日楼的繁嚣气息只聚集在前院,仅隔一个竹林,楼里弟子起居的后堂已是另一处出尘避俗之地。
楼主起居的竹院旁,是会见机要访客的寻英楼。此时一袭深色披风推开厅门,终于打碎了此处整夜的宁静。
大厅里,有抹清丽的倩影闻声回头。
少女淡雅含笑,亭亭立在窗前花几,顿使春日盛开的山茶也失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