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揭下斗笠,常年带笑的双眼里,此刻正满布戏谑,他就着半蹲的姿势,欣赏着圣荆因头部疼痛而挣扎出的满身大汗。看了一会儿,他捏住圣荆的下颌,强迫圣荆抬起来脸来,笑言道:“好久不见了,我的皇世侄。哟,真的是越长越俊。卖你去青楼当‘花魁’好不好。”
圣荆艰难地将视线集中在男子身上,在见到男子脸上那妖异纹路的瞬间,他像是见到了什么怪物般,满眼尽是惊怖。
明王撤开手,一脸云淡风轻,他道:“你小子眼神还挺逗,除了那张脸,给本王感觉性格上不像爹不像娘的。讲真的,你有没有怀疑过,其实你是被捡回来的?”
圣荆移开目光,艰难地维持着他身为天子的矜持,冷淡道:“有话、便讲,朕不想听你那么多开场白,浪费时间。”
看圣荆被气到,明王笑得更欢了,他道:“尽管本王时间紧迫。可多年不见,本王总不该只跟你讲两句话罢,这样恐怕失了本王礼数。在进入帝崚之时,本王便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跟你讲。”
圣荆道:“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话,那你便别讲了。”
明王难得地噎了一下,不过他倒也没再逗弄圣荆,毕竟他时间紧迫,纵是玩心再大,也不能浪费过多时间,他轻轻地踢了踢圣荆,道:“别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怪就怪你看错了人。你眼前的侍读根本就是本王指派在你身边的眼线,不是当年从元德手里逃出生天的宁家幼子。哦,对了,宁家幼子早已身故幽云八荒。”
“本王亲爱的皇世侄,枉你城府极深,算无遗策,可你终究还是败在了本王的眼线手上。皇家都以为本王早已被午门处决,因而对本王放宽心了如此多年。这些年来,本王韬光隐晦,总算是寻得了机会,再次入主惊华城,顺便地,过来看看你近况。”
受不了明王的絮絮叨叨,圣荆直截了当地道:“讲重点。”
明王斜睨了圣荆一眼,实在是被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搞得胸中郁结,便又踢了他一脚泄愤。随后,明王转过脸,对侍读讲:“背上,我们要用他开路。”
圣荆虽然被那杯参茶搞得头痛欲裂,可力气还是有的,他踢开上前来背他的侍读,眼里尽是赤果果的嫌弃。明显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
明王没时间跟他耗,遂冷道:“哦,本王忘了告诉你了,许城少主跟步凌月都在我手上,你若是不配合,本王一个不高兴,随时把他们搞残。”
明王话音一落,圣荆一记眼刀过去,却是放弃了挣扎,他对明王道:“有没有人跟你讲过,像你这种用这般下三滥手法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明王略为思索了下,竟厚着脸皮道摇头道:“没有。你是第一个。”
圣荆拒绝侍读去背他,硬是顶着头痛欲裂的苦楚,支撑着自己往前走。
有了当朝天子的掩护,明王便能更加顺利地夜探惊华城。事实上,除了圣荆,宫内几乎无人知道明王长相,因为距离当年的午门处决,已经过去许多,许多年。
明王跟在圣荆身后,带着一队由自己死士易容而成的皇家禁卫军,一路往敬德殿走去。
见是当朝天子午夜亲临,守在殿外的侍卫立即推门燃灯,不多时,烛光摇曳着带出满殿明金色——眼前便是天子明堂。
时隔多年,明王再次踏入敬德殿之时,胸中竟凝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沧桑。
想当年,他相助段君瑞起义,最后一战,便是在帝陵,他带着许城少数精兵,攻入敬德殿,却看见自刎的乾嘉帝的尸体,稳稳地横在龙椅上。龙椅上延伸出的一条血痕,蔓到他的脚边。他笑了,觉得自己很本事,敢与一整个皇朝作对。那是他初次踏入天子明堂,那年,他弱冠未及。
之后,他封王,鲜衣怒马,少年意气风发。可他想要的,不是这些。他勾结前朝太子,害死元澄后,推了元德上位,借着到西北的借口,暗中招兵买马,欲连同乌羽族,推翻好不容易才打回来的段氏宗室。可惜,他机关算尽,却料想不到,竟会遭到元德的临阵背叛。最终,他就在敬德殿上,被景临帝当朝宣判午门处决。
明王踏过蟠龙梯,上前抚摸着那张金灿灿的龙椅,眼里竟敛去了惯有的戏谑。
侍读上前提了他一声,他回过神来,握住龙椅的把手,轻轻一转,不多时,明灿灿的龙椅缓缓移开,逐渐露出自带白玉梯的地下室来。
明王先让人将圣荆带下去,随后命人将仍在昏迷的步倾流与生龙活虎就是被点了哑穴的温言,带入地下室内。
明王在跨入地下室之前,对守在龙椅旁的侍读说:“当时,本王见你身段似宁家幼子,才将你救回,本王救你一命,你为本王卖命,自是理所当然,况且,在替本王卖命的期间,你一直追杀你的仇家,本王亦是故作不知。如此看来,本王并未亏欠你什么,而你却还未还尽本王的救命之恩。”
侍读心一颤,垂下了眼。
明王继续道:“本王亦曾怀疑过自己,怕自己将你放在圣荆身旁作眼线,会坏了本王的事。毕竟你乃本王中途捡回,很难养熟。但经过今日一事,本王深觉,我应给你更多信任,毕竟此次交待你的任务,你与本王配合得很好,因而本王才能顺利进入皇城。”
明王负手在后,难得认真地道:“本王希望,我没看错人。”
随后,留下侍读守在龙椅旁,明王转身顺着白玉梯而下。
微弱的烛光自龙椅下方露出的梯口洒入,轻铺在白玉阶梯上,衬得地下室玉气丰盈,更是有一片灵气隐隐浮动。
白玉梯的尽头,是一堵门,一堵晶莹剔透,雕刻着衔珠盘龙的玉门,门上玉龙栩栩如生,那充满气势的炯炯目光仿似在警示眼前众人:此乃真真正正的禁地。
跟随在明王身后的死士,在面对此等景象之时,依旧是表情麻木,反倒是明王,那压抑着数十年沧桑,只会戏谑看人的桃花眸子里,亮起了一道光。
看见眼前一幕,他激动得便是连伸出去抚摸玉龙的左手,也微微颤抖着,像是怕眼前矜贵的玉龙碰不得,一碰便会消失。多年来,百般曲折,千般坎坷,待到生命即将枯萎之时,终于得偿所愿地看见龙脉出现于自己眼前,又怎么可能不患得患失?
当指尖触上温润玉龙的那一刻,段非言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着,似哭,却又似笑。
死士压着圣荆上前,明王示意圣荆打开眼前玉门,圣荆边上前转动玉龙口中衔着的玉珠,边微微讽刺道:“朕道,明皇叔你不是聪明透顶,怎么连一栋小小的龙门都得依靠朕来打开。”
站在圣荆身后的明王戏谑道:“本王不知里面有无机关,因而只能借皇世侄之手替本王将玉门打开,如此一来,哪怕是有机关,第一个死的,也是你罢。”
圣荆道:“皇叔想得周到。可这暗器,也不一定从里面射出,有可能是从皇叔头顶射出。”
明王懒得和圣荆斗,便推着圣荆跨过玉门,明王抬眼,细心地观察着玉气丰盈的内室,只见内室极大,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皆雕刻着腾空的玉龙,四条玉龙皆目光炯炯,气势汹汹,而内室的正中间,群龙之首——玉雕卧龙半闭着眼睛,静静趴伏着。
整个内室的雕刻皆像浑然天成,玉龙与玉墙之间衔接自然,根本就是一个整体。
明王看出来了,这个内室,根本是镂空了一条玉脉而成,而这条玉脉,就这样埋藏在龙椅下,历经数百年。它,是脚下这片国土的风水守护,是一国之龙脉。
明王握紧双拳,眼底满是压抑着的激动与疯狂,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一睹真容!真的是不枉此行,不枉此行!
明王让人将昏迷的步倾流带上前来,放在玉脉中间那巨大的玉雕卧龙上,将他的身子摆得端端正正后,抽出稀禾当年的贴身古剑,放在步倾流怀中。
眼见着明王这明显有意针对步倾流的举动,被点了哑穴的温言被肚子里那股苦闷气憋得满脸涨红,温言转头看向无动于衷的圣荆,真的恨不得一口咬死眼前这辣鸡皇帝。
就在温言磨牙,拿出了同年同月同日同归于尽的气势来,想要扑上去咬死圣荆之时,明王却一把扯过了温言,迅雷不及掩耳间,明王已经用匕首在温言的手腕上拉出了很长的一道血口子。
温言初开始并未有痛感,因为明王动作太快,待到他察觉到一阵刺痛之时,他已经被自己手上涌出的鲜血撞满了眼帘。温言有一瞬间的愕然,待到他反应过来之时,他已被明王扯到步倾流的身前,只见明王用燃尽了符灰,混着温言的血,开始在步倾流的额心处描绘一个诡异的紫色纹路。
圣荆看着明王的动作,眼底划过一丝阴寒。
明王用还沾着温言鲜血的匕首,狠狠地在步倾流的心口处划了一刀,眼看着黑血从步倾流的心脏位置缓缓涌出,明王毫不迟疑地掏出青铜香炉——葬归。
温言眼睁睁地看着明王将葬归放在步倾流的心脏位置,当葬归触碰到步倾流那泛着雪莲异香的心头血之时,葬归抖动着释放出浓烈的阴邪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