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斜阳揶揄道:“哦,这样阿,那你闭上眼睛吃不就好了,为了弄好它我可耗了个把时辰,可是一番心意阿。”
温言道:“你若是饿的话,也不必吃这个,我可以带你上帝崚最好的馆子。”
萧斜阳道:“最好的馆子也不及我的手艺好,不如还是吃自己做的。”
温言道:“那我带你去吃皇家饭,御厨的手艺你总看得上眼吧。”
萧斜阳道:“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跟你进宫。”
温言道:“什么?!我只是说带你去吃御厨饭,没说带你进宫。你把凌月尊往山下推还敢闯皇宫,被圣荆知道了,治你死罪。”
温言这一句话来得猝不及防,纯粹是道出心中所想,没有丝毫试探之意。
萧斜阳道:“那也是,那就拜托拜托温公子行我个方便,让我不那么快被拆穿。”
温言道:“这皇宫,你是非进不可吗?”
萧斜阳道:“那日我把高岭之花推下悬崖,让他靠着悬崖边生长出的碧桃树枝救一命,等我脱身再去救他。岂料我脱身不成,被我那神出鬼没的师傅救出,丢在一个小镇里,昏迷了好几日。醒来我便四处打听我家花儿的下落,结果全无音信。”
温言道:“你怀疑圣荆把他藏起来了?”
萧斜阳道:“我能保证花儿尚在人世,他脱身后不来寻我,也许是被人扣起来了。所以我才想要夜探皇城。”
温言指了指那不断在笑的小姑娘,问道:“那她呢,她又是怎么回事?”
萧斜阳道:“捡到的时候,她正趴在一座孤坟前,尸体都冻僵了,内脏被黄鼠狼吃得一点不剩,我路过正是子时,她的魂魄一路跟着我讨要纸钱,见她实在可怜,便将她炼了。”
温言道:“敢跟着你的,想必是厉鬼邪神,这小女孩是有与仇人有多大怨呐?”
萧斜阳道:“她本无过错,只是出生时辰不对,道士批她命格:命硬克刚,终生难有子孙福;寡情薄幸,不念恩情不思故。”
命硬克刚,一个刚字,正是代表男子,她克兄克父克儿孙,就这一点,已经足够她被整个家族冷眼以待。
温言突然明了,女孩脸上的笑容并不是因故意吓人而存在,而是她自小就因命格之事,受尽冷眼。不受待见的小姑娘自然要笑得更讨好方能惹人欢心,于是这种笑,成了她短暂生命里的一个固定模式。
她死后,仍不放弃有人对她好的希望,这是她难以与这个世间割断联系的最大的怨,因为她还未感受过哪怕一丝人间温情。
所以她死后还一直笑,这种笑容出现在一名这样年纪的小姑娘身上,想来应该是美好的,可是她死了,孤苦无依地冻死,遗体不能称得上好看,于是这笑容就变了味道,变得可怖惊魂,仿似是对生前世界一抹充满恨意的嘲讽。
温言叹了口气,道:“世间无辜死去之众甚多,独独这样一个小姑娘,得你相助,究竟是为何?”
萧斜阳道:“我从她的命里,看到一些你看不到的东西罢。”
温言眼中的萧斜阳,一贯澄明通透却又意气风流,这样沉重的话,很难从他口中听到。
萧斜阳把放得差不多凉的鱼在虚空中摇晃了一把,吓得温言立即躲到凉快的地方去,萧公子见温言这幅样子,乐得吹了声口哨,笑道:“乌卒卒,用膳!”
一只四掌踏雪的黑色小猫飞快地从小姑娘怀里窜出,端坐在萧斜阳跟前,喵呜一声后,便叼走了那烤鱼。
温言彻底愣了,敢情这黑色小猫一只躲在那尸化小姑娘没有五脏六腑的躯干内,这实在是,过于,惊悚。
萧斜阳从怀里掏出白馒头啃了起来,鼓着腮帮子含糊着介绍道:“为了俘虏这小家伙,我可费了不少劲儿。金瞳黑猫,名唤乌卒卒,就是毛色杂了点,不知拿回去能不能镇宅。”
温言道:“你从何处寻的宠物?”
萧斜阳道:“附近野坟,若不是我手艺好,这小家伙还不肯跟我。方才那鱼是我专门拷给它吃的,独家秘术。”
温言道:“那个……你要一直养么?善意提醒一下,皇帝和公主都很怕猫,不知凌月尊主怕不怕。”
萧斜阳道:“花儿高贵冷艳又端庄,即便是怕,也不会讲出声,拿猫撩他岂不更好玩?”
温言道:“你是在奔往作死的道上。”
闻言,黑猫很应景地抬头,喵呜了一声。
是夜,萧斜阳穿着温言拿来的太监服,靠着温言打的掩护,怀里揣着一只小黑猫,独自潜入了惊华城内部。
萧斜阳借着一身有品级的太监服,四处予人讲自己是空降的正品太监,与上头有路子,初来乍到,希望各宫伺奴多多指教。
高岭之花的消息丁点没打听到,倒是被各宫的人塞了不少银子和首饰。
搜寻无果,正打算撤退,岂料迎面撞上侍卫巡宫盘查腰牌,萧斜阳摸了身上一圈,把黑猫摸得怒抓了他一爪后,连腰牌的绳都没摸到。
萧斜阳急急寻路,却在拐角处后退时,以后背撞上了首席大太监福公公,这一撞直接把福公公撞了个四脚朝天。
福公公跌在地上,一时竟起不来,只能扶着老腰,扯着嗓子哀哀叫唤:“哎哟,疼死老奴了,谁走路如此不带眼?下面没有了,是不是想眼睛也没有阿,哎哟,疼死本首席公公了。”
侍卫队见状,正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走来,萧斜阳往福公公身上一扑,顺手扯断了老太监的腰牌,只闻他尖细着声音道:“哟,公公,是小的走路不带眼,您怎么了?您的老腰还好吗?”
他趁机放出怀里黑猫,拿着腰牌往它嘴里塞,拍了拍猫背,猫一窜而出,大摇大摆地吸引了整队侍卫的视线。
福公公被萧斜阳撞了个头昏眼花,加上拐角处光线暗,他一时间竟难以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不过单听声音只觉陌生,便道:“本公公怎……”
萧斜阳只捂住福公公的嘴,悄声道:“公公,您的令牌被公主的黑猫叼走了,首席太监丢腰牌可是大罪呐,等下小人替你担着,就说被黑猫刁走的是小人的腰牌,侍卫来盘查,您可要帮小人担着呐。”
闻言,福公公往腰间一摸,脸色瞬间惨白一片,腰牌真的没了!
侍卫闻风而至,速度很快,萧斜阳立即扶着福公公站起,弯腰等待盘查。
值守侍卫统领道:“福公公,循例,请出示腰牌。”
福公公私下里捏了捏萧斜阳的大腿,小公子感叹自己被抽了一把水,组织了下语言,他道:“咱家福公公,想必大人一定面熟,毕竟是伺候圣上多年的旧人了,咱家公公也心软,遇见谁都那么给面子。可是呐,这面子也不是非给不可的,毕竟给得多了,有的人就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言下之意,给你盘查腰牌不过是给你面子,若是不想给,你也不能强拿,毕竟我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你奈何我不得。
萧斜阳这番装腔作势的话说得无笔顺溜,可能是往些日子见多了柳剑清那人的嘴脸。一番话说下来,他自己恶寒了一把,鸡皮疙瘩集体起立肃敬。
侍卫统领脸色一青,不太客气地道:“那你的呢?”
见状,福公公立即出来救场:“哟,方才不是给猫儿给叼走了么?那可是思宁公主最近养起来的黑猫,机灵着呢,你们与其在这里耗,不若在巡查之时,顺道把黑猫抓回。”
于是,侍卫统领被两个仗势欺人的狗奴才气跑了。
萧斜阳忍笑到内伤,装模作样地去抓了一阵黑猫,将腰牌夺回来。
收好腰牌,福公公暗自松了一口气,侧脸问道:“面孔这么生,你是新招进来的罢?难怪最近小六子总讲道,新来的一批人特别机灵,你号什么?”
萧斜阳捧着黑猫,道:“号……号小月子。”
福公公见这黑猫长得猫有猫样,不禁问道:“公主的猫看样子皮着呢?你抓了准备要怎样?直接去还给公主?”
萧斜阳道:“福公公,实不相瞒,这猫儿今日惹公主生气了,被公主教训了一下,就泛上脾气出来欺负人了。公主特意派小人出来,把这黑猫抓住,驯两日,不急着送回去,但不能让它再皮了。”
福公公道:“小月子,蛮不错的,倒有两下子,也难怪一进来的就当了正品太监,看来是公主提携的罢。看你剑眉星目,薄面微腮,典型的风流俊公子模样,因何落得要当太监?”
萧斜阳道:“小人家穷,不当太监,便只能……到青楼去……”
福公公道:“唉,也是人生多艰,命途多舛呐,念你这孩子机灵,又懂路数,救了我这次。跟着公主也不是不好,不过总归没跟着圣上好。别说本公公不给你机会,今夜你便随我去伺候圣上,混个脸熟,说不定圣上就留下你了。”
温言还在惊华城外吹着冷风,等着在萧斜阳逃出之时给他打掩护,约好的时辰差不多到了,萧斜阳真是多谢了老公公的一番好意。
“谢什么,本公公总得找个接班人。亲手教出个能尽心尽力伺候圣上的人,本公公方能功成身退。不然日后回乡,也回得不安心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