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天的车子开的飞快,车外是山上呼啸而过的寒风。
这条路林浩天走了几十年,他几乎是凭着身体多年来的习惯,将车子开到了半山腰,再往前不远处是另一条上山路的交汇口,如果林浩天没有回景德小区,从南山墓地回来是可以从那条路上山的。
这两条路,加上另外几条隐秘的沥青路都鲜为人知,平时除了野生动物几乎十天半个月见不到几辆车经过,更不用说现在这个时间了。
所以,林浩天并没有减速。
于是当他发现对面传来的灯光时,踩刹车已经来不及了。
短暂的时间里,坐在林浩天身边的阮思行甚至还未作出反应,便感受到了车子受到的剧烈撞击,刺耳的冲撞声音划破了耳膜,身体随着惯性无法控制的向前冲去又被瞬间张开的安全气囊抵住。
被挤压在座位上的阮思行几乎忘记了呼吸,直到他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一滴又一滴,落在他的脸上。
耳边传来了隐忍又沉重地呼吸。
那么近,近到甚至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潮湿热气。
是林浩天,那是林浩天的呼吸声。
阮思行狠狠揉了揉眼睛,眸子终于聚了焦。
借着微弱的光线,阮思行在看清眼前的一霎那,瞳孔骤缩,耳中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精神世界轰然倒塌,有那么几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眼中只剩下林浩天被鲜血染红了大半的身子。
原本林浩天系着安全带,安全气囊又会起到很好的缓冲作用,可是在快速行驶的车辆相撞的那一瞬间,林浩天竟然解开了安全带,迅速挡在了阮思行身前。
落在阮思行脸上温热的鲜血,正是林浩天被破碎玻璃贯的右臂上流下来的。如果没有林浩天的遮挡,那东西正对着的是阮思行的眉心。
大脑空白一片的阮思行死死抠住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顾不上浑身酸疼咬着牙向车外挪着身子。驾驶位的车门已经被撞的变了形,阮思行愣是使用蛮力给踹开了,随后他连拖带拽的将林浩天从副驾驶座位抬到了地面上。
不知是不是老天照顾,在极速行驶的车子强烈的碰撞下,又没有安全气囊的保护,林浩天竟然除了手臂上狰狞又可怖的伤口外,奇迹般的没受到其他致命伤。
知道林浩天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阮思行终于恢复了理智与冷静,耳中的轰鸣声也逐渐安静了下来,只是那双染着鲜血的手却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抬起胳膊擦了擦脸,蹭到衣服上的不止是林浩天的鲜血,还混着湿咸的泪水。
在生命面前,什么仇恨,什么命运,都不重要了。
他只要林浩天活着。
有只手轻轻握住了阮思行冰凉颤抖的手指。
阮思行的嗓子发紧,他紧紧回握着那只温热的手,声音沙哑道:“我们回去吧。”
第79章
林赢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离开本宅了,可能是上了年纪,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续失眠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平日里的活动区域也基本集中在了厢房,那里所有的窗户都正对着庭院,只要靠近窗边便能看到矗立在院子正中央的雕塑。林赢时常坐在窗边望着外面,一坐就是一整天。他已经记不清当初毁掉了所有关于阮雨的东西却唯独留下了这么一座雕像的原因了,但在这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林赢却无数次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
人生在世五十余载,林赢永远都在马不停蹄的追逐着什么。
三十岁的时候得到了十岁求而不得的金钱与权利,付出的代价是爱情与亲情。于是在他四十岁的时候又去追求二十岁弃如敝履的东西。命运总是爱捉弄人,林赢这一辈子活在了无限轮回与循环中,一步错步步错。
他的心智早已被名为执念的恶魔控制。
看不到听不见,活在假想的世界中自欺欺人,一次又一次亲手将浮出水面的真相扼制在深处。然而历史的洪流随着时间不断向前推移,谎言与暴力终究掩盖不住真相。
杜忠成了揭露覆盖真相面纱的第一个人。
不是杜忠的证据有多充足,也不是他的言语有多可信,而是林赢本人,在逃避了几十年后终于离开了自己编造的虚假世界,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林赢渗透到骨子里的多疑,此时显现的淋漓尽致。
离开囚禁杜忠的地下室后,他从林氏投资的私人医院中调取了自己与林浩辰的信息又拿着十七年前的鉴定报告,独自一人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去了B市一家与林氏没有任何沾染的私立医院,重新做了一份遗传信息鉴定。
私立医院的收费惊人,办事速度也快的惊人,林赢没有等太长时间便拿到了详细又彻底的报告单。
一份是十七年前杜诚交到他手上的鉴定报告。
一份是十七年后的今天他亲自做的遗传鉴定。
同一个人,
两份截然不同的遗传信息。
直到此时,林赢才确认了杜忠所言非虚。
他拿着两份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报告单,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怔愣的在医院空荡荡的走廊上驻足了很久。
没人知道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经历了什么,但是当林赢再次起身的时候,他仿佛老了几十岁。时间好似出现了异常,让这个男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下去。短短几个小时他的头发花了过半,平时挺的笔直的脊背此时也像是承受不住重压似的弯了下去。
从B市回A市的途中,林赢去了墓园。
自认为这辈子无恶不作倒行逆施,从未怕过什么的林赢,此时,却无数次转身想要逃离。他走的极慢,终究还是来到了熟悉的墓碑前。
在那被擦拭的毫无灰尘的墓碑前,一束颜色艳丽的鲜花被安置在前面的空地上,一张信纸露出了半个角在风中忽闪作响。
阴冷的天气不断飘着鹅毛大雪,天空雾蒙蒙的,道路上的视野极其有限。
手中握着方向盘,林赢心神恍惚的盯着挡风玻璃,在一片白雾中他看到了站在前方的阮雨,瞬间的失神,车子险些撞在公路外侧的护栏上。
也不知怎么开回的A市,又是怎么开在回本宅的路上。林赢一路都显得有些魂不守舍,路途颠簸中,被放在大衣口袋中的信纸滑落出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好似忘了自己在开车,想也未想便弯腰伸手去捡。
指尖刚触摸到纸张,前方便传来了刺耳的刹车声。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为迅速,多年来积累的经验让他在短暂的时间内,最大化的避免了撞击带来的危险,并将自身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林赢所开的这辆高级轿车本应有的安全措施却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安全气囊在发生剧烈碰撞的瞬间没有弹出来。
强烈的冲击下,车子前方被撞的七零八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插进了他的腹部。林赢紧握方向盘的手瞬间卸了力气,猛烈颠簸的车内,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头部狠狠的撞在了玻璃窗上。霎时,林赢眼前漆黑一片,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受到剧烈撞击的车子横冲直撞的扎进了枯树林中,第二次猛烈撞击终于触动了车内的安全保护措施,驾驶座前方的安全气囊瞬间充气弹了出来,强大的压力将趴在方向盘上的林赢挤在了座椅上,腹部的绞痛强迫昏迷中的林赢清醒过来。
车内到处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林赢的左手卡在了撞的畸形的车门与座椅中,手臂已经失去了知觉,他喘着粗气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抽出动弹不得的手臂。腹部早已血肉模糊,额头也不断流着鲜血,模糊了双眼,林赢有气无力的抬手去擦,才发现手中始终攥着一张发黄的信纸。在刚才那么剧烈的撞击与疼痛下,他都没有松开手。
攥着沾满鲜血的纸张,林赢狼狈的从车上爬了出来。
然后他睁着猩红的双眼,像个泥塑木雕,愣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冷汗夹杂着血水流进了眼睛,林赢却连眨都没眨一下。
凌晨四点的冬季,天空灰蒙蒙的,阴沉又压抑,隐匿在半山腰的水泥道路上,没有任何照明设施,昏暗又模糊。
血水顺着睫毛落在了地上,林赢闭了闭眼又睁开。
不是,不是阮雨。
虽然很像,但那不是阮雨。
阮思行是在处理了林浩天的伤口又联系了人之后,才想起另一个车子上的人。
终究抵不过内心几十年都没有抛弃的善良,阮思行犹豫了几秒还是打算过去查看一下情况,还未走近,便看到有个男人满身污血连滚带爬的下了车。起初他觉得这个苍老又年迈的身影有些眼熟,直到那人抬头看了过来,阮思行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是林赢。
阮思行从未想过,他与林赢竟会以这种戏剧化的方式再次见面。
在看清是林赢的一瞬间,阮思行就停下了脚步,恻隐之心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男人简直是他生命中的噩梦,几乎贯穿了阮思行短暂人生中的所有痛苦与灾难,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让他去关心这个男人,阮思行实在做不到。
阮思行转身想要走,然而就在这漆黑又安静的凌晨,他听到了一声久违的称呼。从那个男人口中叫出来,既陌生又熟悉,竟是激的阮思行浑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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