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舍外,他二人叙旧一阵,果然将我凉在一边,还说了些我听不懂的暗语,景铄不经意称呼他一声少主,却让我记进了心底。
我这时,便觉得温行知此人隐隐有些神秘,他总是让我捉摸不透,景铄的那声少主绝不是唤寻常商家少爷的样子,我静静的看着他们谈话,二人神情平静,语气淡然,提起温府血案一事,他们也平静极了,仿佛谈的是别家的事。
我洞悉着他们的神色,却对其余的事无从所知,思来想去,温行知仅仅是我认识的一个病弱少年,家底干净,如今伶俜。
我自嘲,是多虑了。
景铄没有留下来,温行知让他去河郡乡协助叔父找凶手,景铄一口答应,他转头嘱咐我定要照顾好温行知,互相道别后,他灵活的翻墙而出,消失在了月夜里。
我们进屋后,秦青一跃坐了起来,他张望道:“你的绿林朋友呢?”
我就知他对江湖什么的感兴趣,我终于可以傲然一回,端足了自大的模样,斜睨他一眼,微笑道:“无可奉告。”
秦青上下打量我一眼,嗤笑道:“就你这德行,向天再借五百年,本少将还是瞧不上你。”
我懒得理他,悠然的上塌跟温行知共枕眠。
在太学里憋足了时间,终是等到放旬假的一日,休沐日前夕,学府里的书生都乐呵呵的说,要去仙境里看仙女儿,自然是春楼里看娘子了。
书生们好不容易等到这一日,一个个揣足了银子,如狼似虎一般,前仆后继的涌向京城各方的春风楼苑里,喝花酒,戏仙女。
自古以来书生便爱逛窑子,太学不远处就有两家颇为闻名的春楼,宜欢楼生意悠久,杏春楼百花娇艳。
连秦青都准备前去,我当时心中鄙夷,还嗤之以鼻的腹诽:爷不与尔等不干不净的人厮混。
转眼间,我便被打脸了,本想和温行知去闹市逛逛繁华的京都,让人心情发闷的是,他又拽着我去窑子里逛,说要听清倌儿娘子唱曲。
我还能怎么着?唉一声,不甘不愿的去了。
站在人潮涌动的街头,左边是宜欢院,右边是杏春楼,两座春楼的姑娘互相竞争拉客,一群莺莺燕燕分别在两头挥着香帕子,嗲声嗲气道,“爷,奴家腰好软,不信,您杏春楼来摸摸。”
“奴家金莲无双,玉藕雪白,爷要否来宜欢楼瞧瞧?”
“二位公子,伦家一副好嗓子,黄梅戏唱的那叫一个妙,若要听多妙,还来杏春楼。”
“我宜欢院艺技了得,别说黄梅戏,只要是戏,那都会唱!”
.........
这些娇滴滴的声音,听得我骨头麻,杏春楼的姑娘媚眼抛得千娇百媚,宜欢院的艺技卖弄风骚,温行知站在中间左右为难,他品评道:“杏春楼的要好看些,宜欢楼的要附庸风雅一些,”他看向我,笑了笑,“你这人半点不风雅,还是去杏春楼罢。”
温行知这是拐着弯骂我不懂文化。
我抬脚往杏春楼里走,用洗刷的语气道,“是,我风不风雅都由你说了算。”
温行知摸摸我的肩膀,挑眉道:“若喜欢哪个清倌儿,不必客气,这一顿我请,我只喝花酒。”
我心中有些闷,就挥掉了他搭在我肩上的手,“随意你的,别管我。”
温行知若有若无的会侧目瞧我,他问:“你...怎么了?哪里不高兴...你说一说。”
我连忙堆起笑脸,讪讪道:“哪就不高兴了,就是昨夜温习功课的晚,眼皮子犯困,”我环视一圈杏春楼,继续道:“一来人间仙境,能叫人醉生梦死,我甚是欢喜,若买了清官儿价钱大,我认为不值,普通娼.妓不干不净,怕得了花柳病,还是看看为好。”
温行知垂下眼皮,淡淡道:“就是这个缘由,你才不厮混?我说了,今日我请。”
我推脱道:“不了不了,我还是喜欢正经出身的闺阁娘子。”
温行知的嘴角微微扯起弧度,算作一个笑容。
照例包了一个雅间,今日生意兴隆,等了好一会儿老鸨才上来,温行知吩咐道:“把你杏春楼最有才华最美的清倌儿唤来唱曲,俗称头牌,雅称花魁。”
老鸨扶了一下发髻上的簪花,语气为难道:“这位爷,花魁已在别的雅间内唱曲,不如唤次一等的红秀也是可以,红秀可不比花魁差,她上次差一点就能当魁娘子了。”
温行知出手甚是阔绰,他拿出一张银票摆在桌上,平静道:“我出三倍的价钱,你将花魁请来便可。”
老鸨看到钱就目光如炬,半晌,她叹气道:“公子,可不是我不想做生意,那位雅间的贵客,我也得罪不起,一个是世子,还有一个是少将,您还是换个姑娘罢。”
温行知与我相视一眼,我们会心笑了笑,一个是世子,一个是少将,还能有谁?
温行知用折扇敲着膝盖,对那老鸨道:“巧了,刘世子与秦少将是我二位的同窗,你带路,我去拼个雅间看看。”
老鸨稍微有些惊讶,约莫她见我二人穿戴富贵,长相也俊气,就没有回绝,在前头领路引我们去了另个雅间。
第25章 春楼
未进房门,先闻曲声,那咿咿呀呀的昆曲娓娓钻入耳中,使人的身心不禁放松。雅间内刘君平和秦青看戏看得正起劲,他们也是有趣,不去戏班看戏,来了窑子里,喊艺技唱戏。
刘君平和秦青听见门口脚步声,不约而同的转头,这回该是我出面了,我上前向刘君平作了一揖,和气道:“刘世子安,今日我逛窑子想听花魁唱曲,不想,被你们先定了,可否拼个雅间?”
温行知在身旁补了一句,“今儿个少爷要做东。”
我的心在滴血,京城的窑子贵不说,饭菜也贵,再看刘君平与秦青点的菜和酒,看得我心肝儿发痛。
菜皆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酒是名贵的西凤酒,历史悠久知名当世。
我此刻便想,刘君平不要答应,秦青快出来作妖,不知是我时运不济,还是他二人今日大度了,皆颔首道:“你做东可以。”
老鸨听闻,放心的走人了,秦青特意看我一眼,唤了丫鬟到跟前儿,猛得点了好些贵菜,我只能强颜欢笑,还要大方的问问刘君平:“世子,不要客气,我第一次做东请你,是我的荣幸,想吃什么,放开了点。”
刘君平嗯一声,对丫鬟道:“名酒一样来一份,”他看向我们,“太学休沐日短,今日春楼偶遇,算作缘分,不说不醉不归,多喝些美酒尽兴也是难得。”
我的心肝儿痛得有些麻木,我应承道:“世子所言极是。”
温行知身为陪读,不算低贱,是可以上桌的,我拉开凳子唤他一起落座。他终是如愿以偿的观赏花魁唱曲,我若光请他一人,花多少钱哄他开心都值,就是掺了个狗眼二郎神,我心中不痛快。
秦青夹了一口五花肉吃,他闷了一口酒,问我:“你们俩居然也来逛窑子,稀奇,稀奇。”
二郎神明里暗里的又在洗刷我,所幸他没有直说你们两个断袖居然来看女子。
刘君平不解道:“有何稀奇?都是大丈夫,谁不爱美人?”
秦青摇摇头,笑笑不语。
我舔着脸解释道:“我和云烟从前不逛春楼的,算是洁身自好,不爱好美人,今日想看看叫人醉生梦死的地方是什么样,犹犹豫豫的就来了,”我看一眼正唱戏的花魁娘子,又道:“外界所言不虚,美人该爱。”
秦青讽刺的看我一眼,刘君平豪气拍了拍我的背,笑呵呵道:“沈谦虚性子耿直,真是难得一见的好男儿啊。”
“世子缪赞。”我端起酒杯不知味的一饮而尽,温行知噙了一口西凤酒,徐徐道:“西凤酒醇香典雅,甘润挺爽,诸味协调,尾净悠长,果然名不虚传。”
刘君平看来是个爱酒之人,他立即看向温行知,莞尔道:“云烟倒是懂行家的话。”
温行知微微颔首,“懂一些酒,我先父喜喝酒,教了我地道的酿酒法子。”
于是乎,刘君平就和温行知聊了起来,他们讨论起酿酒的话题,秦青自顾自的吃菜,我就变成了陪衬,酒桌上甚是和谐。
秦青吃菜吃的多,喝酒也喝得多,看起来像一个有心事的人,闷吃瞎喝。刘君平和温行知的谈话我插.不上嘴,就主动向秦青说话:“你酒力如何?”
秦青看起来很惆怅,不言不语,继续喝酒。
他夹五花肉,我便道:“我弟弟也爱吃五花肉。”
“.......”
他夹豆腐,我继续道:“我家妹爱吃嫩豆腐。”
“.......”
这厮此刻愣是不与我说话,光一个人喝闷酒,就是刘君平和秦青搭话,他也没怎么理,心情看起来欠佳。
我今个儿就是要叫秦青说话,“小秦?”
“小青?”
“青青?”
“秦秦?”
“青儿?”
“秦儿?”
“阿秦?”
“阿青?”
秦青捏酒杯子的手指有些泛白,他倏然抬眸,“你刚刚喊我什么?”
我回答:“小秦,小青,青青.....。”
秦青翻了个白眼,又喝下一杯酒,他神情不悦道:“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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