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那双丹凤眼即便是在夜晚,也是那么的炯炯有神,仿若那二郎真君闪闪发亮的眼睛,他瞳眸中有跳动的火光,是桌上蜡烛映照出的红光。
温行知用拐子撞了撞我,他拉起被子掩住胸脯,声音很轻飘,“熄灯。”
我二话不说就从榻上爬起来,塞了鞋,拖着脚往前走几步,我单手撑在案桌上,用力一吹,冒着油的蜡烛就此熄灭了。
眼前一片黑暗,我不慌不忙的上了床,只听左侧那方有个充满磁性的声音道:“沈公子真是听话,看来,你那小心肝儿将你诓的心花怒放呢。”
我转头在暗夜中与秦青对视,蜡烛都熄了,想不到他那双狗眼还在发亮,这次是月光的故。我想怼他来着,我右侧方的心肝儿却道:“清者自清,我虽是陪读,却与自家公子是君子之交,公子是不想我去挤厢房,秦少将莫要误会。”
我附和道:“就是,不晓得某些人误会个什么劲儿。”
秦青给了我们一个鄙夷的眼神,他麻利翻身,没再言语。
室内静的掉一根针也能听见,温行知清醒在侧,使我没有睡意,我侧身静静注视他如画的侧颜。
温行知似乎被我看得不自在了,他颦起秀气的眉毛,扫了我一眼后也翻身背对着我。
床铺有点硬,温行知自小娇贵,我怕他睡不稳,便压低声音问,“云烟,你睡得惯吗?若觉着硬,我将衣裳拿来往榻上垫垫?”
温行知忽的将我拉进被子里,被子罩住了头,使得呼吸不顺畅,让我有些窒息的是,温行知的脸庞离我十分近,他朦胧道:“你这样...姓秦的又该误会说些风凉话,你记住了,我如今是奴仆小厮,莫要太迁就我,也怕...凶手来日会查到我,面子上最好注意些。”
“你说的是。”我连忙点头,这一点头,鼻子触碰了鼻子,有些酥.痒,温行知捂了下鼻头就转过身去了。
这一夜,屋舍内三人都未曾睡好,我左耳右耳都有翻身的响动,有些频繁,我则是想找个机会等温行知睡熟了,亲他个一口,等到后半夜也没见他熟睡,我就会周公去了。
次日,要上早课,温行知一早就将我摇醒,我昨夜睡得不够,拿铜镜一照,眼圈颇黑。因此,秦青眼底重现鄙夷的目光,他一大早便用嘲笑的语气问候我,“腰累吗?”
温行知像个没事儿的人一样,面无表情。我却在乎他的名声,生平第一次说了如此粗鄙的话,我对秦青冷哼道:“累你娘个奶奶。”
不幸的是,我与秦青身份悬殊,力量也悬殊,那狗眼二郎真君一拳头将我给揍翻,然后大摇大摆的就走了。
我捂着一只眼睛,在地上哀嚎,温行知竟还有心思笑,他边笑边把我扶起来,我幽怨道:“你笑甚!若不是怕你觉得委屈,我何苦要骂秦青来自找没趣儿?本来身份就及不上他,我该忍气吞声的。”
温行知从来与世无争,性子宁静,他话语老成道:“悠悠之口岂能尽封?你最后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不如人时,便少些争执,我如今潜伏在你身边做小厮,就实实足足的当一回奴仆,算作人生历练。”
我清早八晨就被揍了一拳,左眼发痛的厉害,心情自然不爽,我埋怨道:“你这历练有劳什子用,将来还能成神不成?你要是比的过秦青,那才叫圆满。”
温行知面容明媚,嘴角挂笑,他给我打气儿道:“阿从,有些人生下来不凡,不代表能一直不凡,我相信你总有一日能超过秦青的,你若一直努力,上天总会眷顾你,更何况还有不凡的人在挣扎向上,你该比他们更努力,要相信,老天不会辜负有心之人。”
我难得驳他的话,我顶嘴道:“老天?老天当真眷顾人,世上哪儿还会有那么多冤枉事,你看看那些拜佛的苦人,观世音和佛祖下凡救他们了吗?世人皆信神,那么多个苦难人,神也懒得搭理。”
温行知忍俊不禁,他顺手从桌上拿起铜镜递给我,“少贫了,若在雷雨天,你定不敢说这些话,你还是瞅瞅你的眼睛罢,擦点脂粉为好。”
我接过铜镜照眼睛,镜子虽模糊,那只黑紫的左眼我一眼就看清了,我不禁往地上淬了一口,辱骂道:“玉皇大帝迟早收了那狗眼二郎神!”
“狗眼二郎神?”温行知缓了一会儿,莞尔道:“你说的可是秦青?”
我郁闷嗯一声,温行知甚少为我做事,他去了别的号舍内帮我看看有没有少爷公子带脂粉,想借来遮掩我的黑眼圈。
这年头,爱美的男子不在少数,擦香粉者有之,注重束发者有之,一天换几身行头的也有之。
一刻钟后,温行知借来一盒香粉,我看不大清,就让温行知帮我擦眼睛,他的指甲修剪的干净剔透,指尖沾在脂粉盒中时,如柔夷,如素花。
光看他的手便也觉得美妙绝伦。
“闭眼,免得粉擦进你眼中,涩眼。”
我听从温行知的话,闭上了左眼,他的指腹在我眼周轻揉,这可享受极了,他的气息呼在我脸上,有一丝发痒,我想睁右眼看他,不想,连左眼也一起睁开了。
香粉入眼,辣的我流泪。
温行知无奈道:“叫你闭眼你不听。”
他将沾了水的帕子递来,我接过帕子马上擦擦左眼,总算是不辣了。
温行知说我的左眼那块特白,一张脸看起来甚是怪异,于是乎,我整张脸都扑了粉,等我赶去学堂后,秦青再次鄙夷的看向我,擦肩而过时,他轻飘飘道:“原来腰疼的是你陪读。”
想起早上的一拳,我等秦青走远后,才低骂他一声婆娘嘴。
秦青长相虽阴柔,性子可大男子的很,学堂里有公子和书童拉拉扯扯,秦青见一对儿,便歧视一对儿,总之那目光充满了藐视。
幸之,秦青不是大嘴巴,他虽然要用惹人厌的眼光看人,却没有乱说过一句话。
让我出乎意料的是,那些个穿着富贵的少年公然就在学堂里和秀气书童调情,一股子断袖风扑面而来,还有几个混少爷,共同调戏一个书童,所说的话不干不净,尽是污言秽语。
我在最后一个角落还看见了张闵晖,他怀抱着瘦弱的小生,亲亲昵昵,毛手毛脚,张闵晖那张猥琐的脸上,足足写了一个色字。
不好男风的书生,皆厌恶极了这种场景,我还听有人窃窃私语的说,“以为上了最高学府,便是最干净的地方,是我想歪了,权贵家的男儿有几个好货。”
“可不是,我屋里那少爷,昨晚和书童共度春宵,害我一夜没睡...。”
见我注意着他们讲话,那两个书生逐渐住了嘴。
近年头男风盛行,各家少爷又要以学业为重,来了学堂便不能和妾室亲热,有些书生身边带的清秀书童,起的便是发泄作用。
还有的大户人家家教甚严,不许子弟在寒窗苦读期间近女色,也会特意安排漂亮的书童给少爷蹂.躏。
温行知见了学堂的场景,不品评,不注意,一副隔离凡尘的样子,倒有种高人的风骨。我庆幸温行知戴了个假面皮,若他真正的样貌展露,在这国子监,我可护不住他,比我有权有势的多了去,我在这只能算个小巫。
我随意选一处空位落座,夫子带着戒尺进门时,所有子弟手忙脚乱的归位,那些和书童旖旎的人也立马正经起来。
我以为位置是随便坐的,讲儒学的朱夫子在后来挨个儿给我们所有人重新排了位置。啧,又是狭路相逢,那狗眼二郎神就坐在我附近,正是左前方。
秦青一回眸,眼底只有不屑,神情高傲的恐怕比大峰山还要高,出身高贵是他的福分,狗眼看人低就是他的傻气。
朱夫子不大严厉,他讲课便是你爱听不听,总之功课给你摆那儿了,不做功课的自行去领戒尺,并且三字经罚抄三十遍,功课不如意的也要挨戒尺,千字文抄二十遍。
若罚抄的字没写完,可用戒尺抵消,例如抵消一遍千字文,要用十个戒尺。
这招釜底抽薪,叫学子们不得不听课,也不得不做功课,个人自己就晓得用功了,太学不同于民间私塾,官家学堂有人撑腰,是以,这里的夫子不好欺负,只能尊重乎。
一个个好不容易入了太学,若被辞退,回家不得被打死。
某些子弟私下是个混人,在讲堂上却规规矩矩的很,半点看不出是个混人,放眼望去,认真念书的比比皆是,不似从前上过的私塾那么乱。
此刻的讲堂上,无人调皮捣蛋或是东张西望,除了我,朱夫子讲儒学像是在催人睡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约莫是年纪大的故。
我在位置上左看看,右看看,乏趣的很,朱夫子盯了我几眼,我的脑袋就不敢再转一下了,慢慢的,心不在焉的神游天外去了。
我身边有温行知,不愁跟不上学业,回了寝庐叫他再讲一道课便是了,况且我来前预习的功课也不少,不担忧落后。
温行知作为书童要一直站着,这不是私办的学堂,太学讲堂严谨,每个书童都得站着研磨。
温行知偶尔垫垫脚,我就恨不得跟他交换位置。
我发觉秦青也不爱听课,他还在纸上画画呢,我就不懂他作为大将军之子,直接上阵杀敌便是,去沙场历练几年,封个官当当不是难事,怎的学文人世家,来念书了?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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