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那郑掌门看着咱们呢。」
李世民止步,却没有回头。
他心里何等酸苦。
「朕与姻姻的第一个孩子,朕第一个亲手抱起的孩子,李全,朕乏了……」
李全低头赔不是:「怪奴才多嘴。」
李世民仍是伫立,单手抬起:「他,可上了马车?」闭眼,拉上鼻梁。
李全侧头,弯身禀告:「正起步入轿。」
李世民迈开长腿,跟着往前:「甚好,甚好,甚好。」
往後,再也没有李承乾,再也没朕的第一个孩儿,只有郑风。
只有,郑风。
反向马车内,躂躂马蹄,黄土飞扬,店家撒上个几瓢水压压扬起尘土,马车再过,只留下两道木轮痕。
马车缓行过了两里路,车内一片无声静默,李承乾仰头靠上车边,斗篷滑下,露出侧边英俊脸庞。
他撩起车帘,看着市集牵马镖师。
「年前……你我春围之後,还曾在市集边和大非小非见面,彷佛一切都像昨日。」
褚风侧身为他拉好斗衣,单手牵上他的手。
此刻提及黄斐,李承乾怕是自觉无颜面对黄裴。
「岁月如流水,黄斐、列青之事不是你我能掌握。」细声安慰。
火麒麟九生九世轮回,连他也无法算清,否则早在遇上列青时,自己便能为他俩算上一卦,驱凶迎吉了。
「当年我与父皇经祁连山沿途入了西蕃之地,在一处雪湖边遇上黄斐,他领着我与父皇一行军旅,等待救兵。」李承乾揽上褚风,像是忆当年。
褚风乖顺倚靠,静静聆听。
「他们一家见父皇乃为秦王,便拿出羽丝让父皇穿上,父皇推迟,你可知当时黄斐提出了什麽建议?」轻笑,似乎也不是真要回应又续道:「那小子不过四、五才,双手叉腰,一把拿过羽丝便撕成了三块布,让自己娘亲稍作缝补,就做了三件羽丝。」
褚风轻笑出声:「那羽丝也就他能撕破。」
羽丝,丝丝如钢铁,世上只有一人能毁,那人便是遭轮回咒诅的黄斐。
李承乾点点头:「这是,五个大汉都撕不了的羽丝,就只有他能扯破,还傻愣愣地问着大夥,为何见他如见鬼神,有怪力似的。」再次轻笑,一笑过後,掩面,眼热。
褚风鼻酸双臂环上承乾腰际:「黄斐命中注定九生九世遭轮回咒诅,此生已了,他已前往下一世轮回,乾儿,该好好地放下,让他好走。」
李承乾点头,哽咽。
手掌轻抚褚风肩头,经过城门时,放下车帘。
车帘外,一匹黑马急奔入城,那人一身黑色胄甲,背上还背上一把弯刀。
驾一声,伸手拿出令牌,就听城门侍卫其步站好喊了声:「参见吴王大将军。」
吴王李恪快马入城,过了茶楼,拦下李世民马轿,再次从李全口中听闻丧讯,仍是唇颤,双泪聚下。
☆、第十八章 王不见王18-4(完)
太子之位已然空下,朝中大臣拥戴晋、吴两位皇子,朝野分成两派,相互制衡争抗。
「……吴王乃前朝公主所出,这归咎正统,扯上前朝武将,那势力定会偏衡。」正二品下文官林谦举牌作揖。
龙座上李世民愤然大怒,左掌重拍龙椅把手。
「你和朕论正统!」他是气怒。
杨妃於立冬前,久病仙逝,这才刚过百日,大臣们便迫不及待与他论个正统。
林谦赶紧跪地:「臣万万不敢,臣所言乃是忧心武将与文官偏衡,乃至朝中不安啊!」
李世民愤然起身,面向右侧木窗。
那右侧便是杨妃昭媛宫的方向,眼里藏不住寂寥。
她,也离朕而去了。
吴王李恪拱手上前:「父皇,此下母妃百日刚过,儿臣心痛难复,实在无心於朝政,儿臣儿臣实在无法在此下与诸大臣论东宫储位。」低头哽咽。
兄长杜焰逝去,母妃心痛懊悔,痛心一生无法让杜焰好好过日子,至杜焰死前才得以相聚,悲痛至极,每日以泪洗面,不过二月,跟着病重,立冬飘雪之夜,便也跟着去了。
晋王李治跟上:「儿臣也赞同三哥所言,东宫储位固然重要,可眼见吐鲁番再次骚扰我大唐边关,众大臣是否该以此事为重才是。」
他话一出,大臣们不敢多言,点头道是。
李世民看这局势,晋王早已笼络大臣,眼前吴王又是……
又是一个无意於皇位的孩子。
挥袖,让晋王主持吐鲁番派兵之事,喊了吴王留下。
晋王闻言一愣,眼尾扫过门边侍卫,就见侍卫点头应了为其听门。
李全见了微叹,侧头提醒皇上。
「知道。」李世民淡淡地应了句。
他坐回龙桌前,提笔写了几个字,却一言不发,看着纸上的文句,思索时,习惯地用笔按了按脸颊。
「你,想将李暻接到你府上?」
吴王点头:「大哥已走,如今太子妃也跟着去了,儿臣想着暻儿今儿个满三才,与儿臣的坤儿差两才,两兄弟读书识字,也有个伴。」
「你可知道,一旦收了李暻,你与东宫之位,就此无缘?」李世民停笔,起身走下台阶,坐在阶梯上,挥挥手,让李全暖茶。
李恪见父皇随地而坐,微愣後,点头:「儿臣,无意东宫之位。」
李世民斟了两杯茶,招手,让李恪坐在身侧。
一旦收了李暻,便与叛国太子扯上干系,往後别说东宫,连皇子都会当得委屈。
「朕,听说了,你去了趟汴州褚庄。」推上茶水。
李恪谢恩,端上茶杯:「儿臣,儿臣想着找先生……」太子已死,那褚风该怎办!
「不枉,九风这般疼你。」李世民轻笑,啜了口茶:「见着了?」
「不,褚庄里只有褚宁,父皇……可见过褚宁?」
李世民一顿,轻笑:「不曾。可是先生的女儿?」
李恪点头,说了点家常,说了褚风生了对双生,却只领了褚宁一人回来,说起褚宁,又说了她与褚风是一个性子。
「她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不按常规。」
李世民大笑:「这倒像极了你九叔叔。」
李恪微抬眼,看了父皇一眼:「父皇可曾想过寻寻先生人在何处?」
李世民啜茶,抿唇:「朕寻他,寻不着的,他若有心,朕就在这皇殿中等他,不是?」轻笑。
李恪跟着轻笑。
他手握茶杯,缓缓转着茶杯。
「直到儿臣有了坤儿,当了爹,才知道,孩子若真与自己相似是喜也是忧。」
李世民闻言一愣。
李恪再转手中茶杯:「儿臣大胆的揣着父皇心思,大哥陨殁,父皇定不愿再见皇子为东宫之位相残。」
晋王早已布局收拢大臣,父皇定也知晓,却毫无动作,如今,自己请奏扶养前太子之子,也算是为父皇,免去心中所忧。
李世民一脸欣慰:「恪儿,立春一过,为朕去趟扬州。」
「扬州?可是郑家镖局?」
「前年潞州一役,那郑家帮上了点忙,朕应了送些礼过去。你趁这机会,戴上暻儿、坤儿去扬州走走,散散心。」起身,双手背後,走了两步。
李恪答应,跟着走了两步。
「恪儿。」
「是,儿臣在。」
李世民拍拍李恪的背,欲言又止:「朕是欣喜,喜你像极了朕,朕,甚感,甚感欣慰。」越过李恪,喊了李全,迈步走回书殿。
李恪愣着,眼眶发热,哽咽。
他用缎袖擦拭眼眶。
以往,他都认为皇上不喜欢自己。
「父皇……」
**
扬州郑家热闹得很,黄裴又添了个胖丁,他疼得紧,惹得老大、老二跟着吃味,现在在堂中闹得很,叫喊着爹偏心。
褚风抱上小娃,食指逗弄,就见娃儿小手握上他的手,咿咕一声,努努嘴渐渐睡下。
「你们两别闹了!」黄裴趁机教训孩子,一手提起一只娃,对着刚进门的掌门行礼後,走出大堂,边走边喊着:「九公子,我一会儿回来,我家老小,让你顾上一会儿。」回头又对着怀里两个小娃念了几句。
李承乾缓步走向眼前逗着娃儿的褚风:「你我若能生娃儿,今日早已不知……」
褚风脸上微红,单手捂上他的嘴:「这话,怎能在大堂上说。」
李承乾拉下他的手,见了娃儿傻愣愣地笑,食指也逗了几下。
他想起了李暻。
褚风见他不语,直盯着娃儿,也是一阵沈默。
「听闻李暻过到吴王府上了。」
「嗯,由他顾着,我也安心些。」
「改日,我俩乔装去看看他?」褚风拉下李承乾肩上斗衣,旋身盖在自己身上。
「怕是,暻儿也不记得我的模样,无需乔装。」李承乾顺势揽上他,拉上斗衣结绳,细细拉上。
两人相伴,逗着黄裴小儿,这一逗一聊也花上了半日,再将娃儿还给黄裴已过正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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