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转而问曾思旪道:“国试如何了?”
国试是曾相入职后第一件大事,从前是只要世家与朝官荐举,那些名门子弟即可入职,而现在却需要经过国试,合格者方得聘用。可想而知,那些几百年的大世家该是反对得多厉害。只是,能参与国试者人数众多,资历浅一些的世家也能有子弟入围,但凡有些才干了,他们的子弟便能得到更多机会,而不是如同从前那般被那些老资历的世家压在脚下。因此,这项新政在岑季白放任,曾相坚持以及诸多中小世家力挺之下,平稳地实行了。今年因是急于用人,国试便备了两场,陵阳附近的子弟,五月中旬入考;远一些的地方,九月底入陵阳参考,往后大概是三年一试。考场便定于周家原来的族学中。
曾思旪出列道:“试场已核查,各地试子多已进入王都,抄录试题的人手也已齐备,只待陛下出题。但守卫巡查之事,须府君与执金吾将军调配。”
李牧刚被点到,还不至于就此又失了魂,便出列简要提了提分内工作。
待朝会散罢,岑季白将他叫到书房中,问道:“玄玑子的事,你查得如何了?”
当年放任这老道士胡说,竟给他扬了名。而今更是在林津的婚事上指手画脚,岑季白懊得不行。
提起这事,林津倒还怨他,如今还不时与他说要娶个南方的闺秀。温柔似水又热情如火的,又生木灵又克金戈,他得要个南方的闺秀。
岑季白给林津气得发笑,不知他又去哪里学来这些话,想是他闷在府中着实无聊的缘故。
林津虽将人打了一顿,可玄玑子说的话,林夫人是信重的。如今果然找娘家人在南方给林津寻亲事了。岑季白便想着,既然是个肮脏道士,索性揭穿他,也叫林夫人别再信他。况且这些年这老道不知坑蒙拐骗了多少,误了多少人,也该除了他。
他一向事忙,若非凑到了跟前,还真想不起这么个老道来。
“有些实证,还有些待核查。”李牧道:“观里不干净,老道门下弟子,倒有不少先前是他屋里侍候,年纪幼小时招了进去,受这些个……彼此间也是牵扯不清,又与些女信客有染。出入人家内院,也……”
“这……竟有如此藏污纳垢之事?”岑季白实没想到还有这样惊人□□。
李牧便道:“尚待核查,但……臣不能去内院查,只有些道门弟子言辞。”
岑季白震惊过去,沉吟一阵,道:“若是牵连太广,也就罢了。寡人担心你招惹过多……”
“他们敢做,臣有什么不敢查的?”李牧笑了笑,道:“陵阳城内,臣还省得,制得住。”
“那老道士知道你在查他么?”岑季白仍是不放心。
“不晓得,他以为我给他找仇家呢。”李牧自信瞒得巧妙。
“若是牵连太广,将此事交予唐陌,治老道一个□□之罪。做到唐陌这位置上,虽不能事事公允,大面上过得去。”唐家没落多年,唯分支出了个唐陌,年近不惑,成了九卿之一。
“唐陌油嘴滑舌,并没有个执法度的样子。”李牧忿忿。
岑季白笑道:“你在民间行走多年,该知道节放有度,松弛有道,如今怎么事事如此较真?”
李牧便道:“原该事事较真,只是为势所迫。况……而今再不较真,怕以后臣也是个惯于油嘴滑舌欺上瞒下的东西了。但……”转而道:“臣与陛下说说较真的话,在外头,也没处可供较真。”
岑季白叹了一声,道:“旁的事你先放下,飞羽军新的建制三哥拟出来了,你找时间去一趟林府,照着改吧。至于玄玑子……寡人决意交予唐陌,你与他交接。”
“陛下,”李牧急道:“这本是臣职责所在,岂能交予他人?”
岑季白道:“唐陌掌法度,诱拐男童,本该他管制。”
此时,阿金恰好入内,报道:“陛下,廷尉唐大人求见。”
唐陌行过礼,转而见到李牧也在房中,看他急眼的样子,不禁好笑道:“李大人,算上今儿,你可撞我三回了。”
李牧只低下头,跪拜了告退。临走前,与唐陌道:“下官午后往大人官署交接。”
岑季白已是疲惫得狠了,赐下座,又饮了几口热茶,方示意唐陌说话。唐陌便道:“陛下,今夏高热,廷尉府狱中狱犯众多,怕要闹了夏瘟。臣想请陛下恩准,将狱中排水通风道还有屋漏处作些修缮。”
“狱犯早作发落,当斩的斩了,不必等至秋后,其余人等,无罪释放,有罪发配。”岑季白知道刘鑫那里没银子。
唐陌道:“是要早作发落,可……可狱中总是有人在的。陛下怜恤百姓,若当真闹出时疫,罪者死不足惜,臣只是担心百姓受到波及。”
这话倒也在理,岑季白道:“唐卿的意思,是要寡人传刘鑫?”
唐陌讪讪地笑道:“倒不是……臣,请陛下传少府穆大人。”
少府是夏王私库,掌山川渔泽并王室原有的手工艺人,现在少府有多少银子岑季白并不清楚,但若是有,就予了唐陌也可。便传了穆燕凛来。
如此一件一件,待到人散,已是掌灯时分。
阿金将晚膳传上来,岑季白就着奏章,一口一口嚼起米饭。全没注意自己不曾取菜。
阿金看得直叹,忍不住道:“陛下还是早日将侯爷迎到宫里。林二公子不是回报说西北战局平稳吗?”
岑季白心说西北当然得平稳,他劳心劳力,费尽心思,不就是要林戍等人平安回来吗?林家但凡少一员大将,他又怎么好意思将林津要过来……好在是不必如前世那般等到明年了,大概今年秋末就能决胜。
等到秋末,再说是年景不好,不给虞国人粮草,便是他们打过来,夏国也不至腹背受敌。而北狄这次兄弟争位,内耗严重,十几年都喘不过气来;西戎也好不到哪里去。再等虞国安分了,他这王位也就平顺。
岑季白盘算着将来的事,更是没注意自己饮食上有什么疏忽了。
阿金又道:“侯爷也是希望早日入宫来,这些日子净往膳房去,要给您学菜呢。”
阿金一提这个,岑季白倒呛了几粒米饭,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林津实没有理膳的天分,不能让他学得太认真!
岑季白倒是记得他好像说过想要一直吃林津煮面的话,但是那种话并不是打算当真的吧,而且,也只限于煮面啊!林津前世为他烤的野鸡有多难吃他一点都不想回味……但是,如果林津多加练习,熟能生巧的话,也许,可能,大概……
“陛下恕罪,是阿金失言,陛下……”阿金急得跪到地上。
岑季白收回自己的担忧,决定还是委婉地劝告林津放弃理膳这门手艺吧,他有偌大一个夏国予林津折腾,何必为难饭菜呢。
他摆了摆手,止住阿金,笑道:“寡人记得,你是姓赵?”
阿金点头,不明白岑季白怎么提起这事。
江定可致仕,江平升任执金吾将军兼王宫卫尉,郞中令一职也就空了下来。岑季白的意思便是让阿金同阿银任职左右郎中令,这两人在他身边多年,一来是可信之人,二来也一直没有官身。若是再从外头挑人,他倒不放心了。因此便问阿金姓氏,想为他改回正经名字。
阿金听了这意思,跪在地上一时连行礼都忘了,跟阿银似的发起愣来。因他的出身,过于低微些。
“怎么,不乐意?”岑季白笑道。
“乐意,乐意!”阿金忙行礼谢过,又道:“不过小臣觉得阿金就挺好,不要改了。”
“起来吧,你是久在寡人身边的,不要学底下那些人跪来跪去。”岑季白便又拾起碗筷来。
阿金起身,却道:“陛下,侯爷怕不是真有心学菜,是跟林夫人置气了。”没有哪家的公子是往膳房里去的,林津这两天倒不只学菜,竟拾起针线来。
岑季白不禁皱了眉头,道:“他有什么气可置,寡人却是不知?”
“林夫人心里恐怕是明白的,不只为侯爷在南方寻亲事,前两天好像是请人往家里演了一套《春山恨》。”小刀说侯爷这几日脾气坏得很,想来是并未告知陛下的,否则这位陛下怎么可能安心地坐在这里理政呢……
“什么《春山恨》?”岑季白见天地忙诸国事,前世亦是如此,哪儿有什么心思看故事。
阿金便简单与他说了那故事,原是久远朝代前一件史事改的。春山踏青,君王良将凉亭避雨,无端生些爱恨。只是最终君王薄幸,良将战死。那将军死后,家里人便遵他遗嘱,将他葬在春山。
因是改的故事,相遇相慕时如何缠绵自然费了许多笔墨,后来如何薄幸如何战死也写得哀哀婉婉。这故事最可厌处又在于,极为那君王辨白,分明是薄幸,却又有诸多身不由己的理由。
瓷器坠地声忽然响起,阿金吃了一惊,原来竟是岑季白手中餐具滑落在地上。
“陛下?”
岑季白强忍住心痛,沉声问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事?”
“是小刀说与小臣,说侯爷这几日很是不悦……”
“备马,”岑季白打断了他话头,即刻向殿外走去。“去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