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后头已是没有了,林浔读得这里,也是不敢再去读后头的文字,那样的话,倒显得他太……太无耻。
于是讪讪着将那卷帛书掷去案头,点心茶水也都不想再用,飞一般又出了这小院。
林津气恼着,正自无奈于不能拦着林浔,却见他弃了书信,快步离去。等他拾了那卷帛书,看到后来,方才明白林浔为何弃了它。自觉从今往后,他是没脸再见林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的时候,想象了一下满院子晾着帛书跟作为信封的鱼板那种场景,荡漾了一下下。
为了防止帛书在传递过程中有损毁,将它夹在两块鱼形竹木简中,再用线绳在竹木简上细孔中穿好,加火漆或泥封,戳印章,防止有人中途拆阅。这个,就是鱼书了。
第75章 辛煜
林浔快步走出小院,方才醒悟,这传信收信的人不羞,他羞什么?他该回去好好笑一回三哥才对。然而真惹得三哥生气,恐怕他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加之腹中饥馁,他便果真到膳房寻吃食去了。
寻寻觅觅,膳房中俱是些江州吃食,林浔捞了只梨汁炖的肋排,嚼之寡淡,便又折出膳房,令大剑去宋府传话,请了宋晓熹往奉州食肆去。这府里无人听他诉苦,他要寻一个能听他诉苦的人。
奉州食肆里有道酸汤牛肉最适合这时节,消暑又味足,酸辣爽口。那碎冰镇住的大瓷钵里,汤面上满满浮一层红艳艳的茱萸碎,青麻椒点缀其间,细细白白的豆芽就铺在牛肉底下。取一箸牛肉,卷裹了嫩生生的豆芽,饱醮了酸辣的汤汁……林浔一口咬住,连忙咽下,又急取了一箸,再次入口。
宋晓熹到他面前时,便见他活像是饿了三日似的大口吞咽。
一见到宋晓熹,林浔暂停了取菜,苦着脸嚎道:“小小,我的命好苦!”还不如鸽子命好,那些鸽子有米有肉,他却连口茶水都没有。
林浔嚎了一嗓子,将宋晓熹拽到跟前,神秘兮兮地往人耳边凑去,道:“我晓得一件可了不得的事,你要不要知道?”
宋晓熹被他凑得这样近,心跳都快了起来,砰砰乱撞。他面上红热,只强抑着让语气镇定些,本想问林浔是什么事情,但话到嘴边,便成了:“不要知道。”
林浔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脸上更显出苦相来,追问道:“你真的不要知道?”
宋晓熹掩口笑个不住,好一会儿,方道:“你说吧。”
林浔舒了口气,正要讲出那情书始末,但看着宋晓熹笑靥如花,种种思绪倒都没有了。那温热白皙的脸颊又离他这样近,便有些愣怔,下意识道:“小小,你可真好看。”
“什么?”宋晓熹愣住。
“我说你好看!”林浔又认真说了一回。
这就是所谓的“了不得的事”?宋晓熹一面觉得自己是教林浔捉弄了,一面却又是心跳得更快,脸上滚烫滚烫。他急切地转了身,道:“我先回府了。”
林浔不明所已,眼前却已经没了那抹“好看”的身影,往窗外看去,宋晓熹同时习上了马车,车夫扬了扬鞭子,那车轮子便朝着宋府而去了。
林浔又取了箸酸汤牛肉,竟也觉得寡淡起来。他搁下碗筷,叹了一声,道:“怎么就没人听我说话呢!”
大哥不在,二哥忙着讨好李牧,三哥要撵他走,宋晓熹……自己走了。林浔可怜巴巴地想,他留在陵阳,还有个什么意思?
尚记着岑季白要他留意西戎的事情,陵阳一时无事,父亲倒可在家中多留些时日,林浔却是不得不往西北去了。
反正,留在陵阳也没有人理他。
岑季白的前世,十八岁那年,西戎攻破肃州。他领着北境的林家军驰援西北,虽是大胜,却也亲眼看着林戍一代名将殒落,看着西北大地上尸首遍陈。这一世,他自然不希望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但西戎这一战并不必避免,他知道如何迎战西戎军。因此嘱了林浔,早归西北,多加留意。
林浔在奉州食肆吃着牛肉的时候,岑季白恰好也入了奉州,石城北郊,离辛煜所在的南郊开阳山,倒离得不远了。
石城的新任府君,姓许,许仕,倒是个怪有意思的人。岑季白对许这一姓并不陌生,曾思旪的夫人,便是姓许,出自奉州许氏,她是许仕的姐姐。
岑季白认为许仕有意思,其中一点,是因为许仕娶了男子作正室,而这位正室夫人,又为他诞下嫡子许挽容,自幼寄养在曾府,入曾氏族学受教。再一点,是因为许仕颇有才干。曾思旪将许仕调至石城,可说是知人善用的。
许仕一上任,倒也没上山收税,没带人上去砸庄,只是将开阳山方圆一带百姓的食盐按家中人口限制起来。想多买?不成,加倍使银子都不成。
若是发现有人私自贩盐,许仕将人拿了,食盐卸下,按市价折了银子,一半谢那人贩盐之苦,一半交予抓人的府丁。相邻几个城镇,他都一一处好关系,这般那般的厉害说了一通,反正不能往开阳山上送盐。
什么叫被人掐住了咽喉,辛煜这一回是领教到了。山上有些弟兄叫嚣着要杀下山去,反了这天,但辛煜本人并不愿意。他本无意谋乱,当初上了开阳山,一是因家中良田教人强占,再是因妹妹辛舞雩被人逼婚。他身边这些弟兄,大多也是走投无路的,那些眼见着便宜,想要投向他的人反倒都让他拒绝。
有条活路可以走,何必走条死路?再想一想萧州的事情,谋反的人胆子便去了一半。
更何况新王即位,第一条令状便是减税到两成,奉州、黄州两州,更是减到一成,十税其一。新上山的人,听到这样的消息,其实心中浮动,是想下山去平安耕种的。辛煜几乎可以想见,若是平乱的官兵应下山上众人,前事不计,还田还地,到底能有几个人能再跟着他。
如今,令众人犹豫的,只是不知新王的布告是否能当真实行,又能实行几年……
周墨不得人心,但许仕不同,颇受敬戴。辛煜便不愿与新任府君起了正面冲突,只偷摸到远处运些食盐回来。他也担心徐州的南军真要来灭匪,山上几千人,借着地势守守险还好,万一南军也同许仕似的断了食盐,将他们围起来,别看山上有肉有菜,他们却连咽下一口都难。
岑季白带了一万人,亲往石城来。辛煜不免担心,这许仕见了新王,离南军来围他的开阳山那日,便是不远了。
许夫人看他忧心,便道:“莫若我们早些投诚,新王毕竟与老夏王不同,更何况,那叛乱的上官氏,不也得了善待?”
辛煜摇头,苦闷道:“不过而今说说罢了,那上官氏一族,究竟如何,当留待后观。”
如辛煜所料,许仕拜见夏王,便说起他这石城一害,开阳霸匪来。不过许仕并不求夏王拨些兵马与他,只是请夏王略微绕一绕,避过开阳山。
岑季白颇问了些开阳山庄与辛煜的详细,不说要绕道,也不说不绕。
待夜间扎营,林源经阿金通传,入帐中见了岑季白。
“陛下,开阳有山匪,是不是绕一绕,以避万一?”林源看出来岑季白对开阳山庄有些兴趣,但那毕竟是个贼窝,他们还是绕远些。平匪是许仕的事,不该他来管,林源只负责他应该管的事。他管着岑季白安危。
“寡人要上开阳山。”岑季白不仅不避,反而要亲自上去。
林源愣了愣神,便明白岑季白要去做什么了。“那是山匪!”不管岑季白要去做什么,不能去!“陛下如欲招贤,臣愿代陛下前往。”
岑季白就知道他是这个答案,但他若不去,只凭林源言词,辛煜未必信得过。既是招贤,就该有足够的诚意。岑季白希望这一次能快些领了辛煜下山,南巡途中,也让辛煜看一看农事。
至于危险,许仕断了盐,也没见辛煜如何,岑季白倒不觉得自己有多险了。更何况,这一世周墨未能先请动南军与辛煜练手,南军的战力也胜过前世,而且周墨更早卸任,辛煜也没能招蓦前世那般多的人马。怎么看,辛煜也没底气更没理由对付他才对。
两个人都不肯相让,林源是林津的大哥,岑季白也不可能真拿他如何,况且,林源也是不怕的,他连死都不怕。
最后,岑季白笑了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恶毒道:“林老夫人记挂永宁侯婚事,寡人便想着,陵阳城这许多人家里,老夫人遍寻不着,大约是没有好姑娘了。不如,寡人与永宁侯在石城指一个?”
林源打了个寒战,屈服了。
倒不是不想成亲,其实他老早便想要成亲了,还想将人带到北境,以免聚少离多。白日里望着可心知意,夜间搂着是软玉温香。但只怕是陵阳这里的闺秀吃不得北境的苦;而北境那里,容貌品性学识,一项一项筛下来,也没见着什么好的。林源有时候在心里偷摸描绘着,北境少雨又风烈如刀,偏有个水灵灵美如仙子的姑娘,待他情深似海的,备得一手好膳食,脾气和顺又乖巧,还得是个聪明伶俐的,会诗书又会兵法,再能弹两支曲子……总之,这该只能是个画里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