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叶离恨从江城那里听说来这奇妙习惯,于是随手试探也就算了,可实际叶离恨能凭空掏出树枝,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这个人为了那么无聊的小小试探,居然也能耐着性子筹谋半天,白锦书都不知该如何说对方才好。
这个时候,叶离恨倒是突如其来的玩心大起,他特意压低声音防止后面那匹马上的江城听到:“之后我们也找机会试试你师叔?”
白锦书简直快被吓一跳:“你是说我们偷袭师叔?”
“是的。”
白锦书赶紧义正词严地拒绝:“别闹。那是我师叔。”
叶离恨不为所动,他轻声缓缓道来:“锦书哥哥,陪我玩吧。”
之前白锦书逗对方的时候,根本想象不了心高气傲又脸皮薄的人真会那么叫自己,一如他想象不到叶离恨居然会作出如此类似“撒娇”的行为,这下,别说让他当玩伴了,刀山火海感觉都不在话下。
白锦书叹息不已:“行,小祖宗。”
第7章 第六章
山重山,水复水,再漂亮的景致也容易看成穷山恶水。为了不再祸及无辜,这几日除了偶尔进城用个餐,或者采购干粮日用品,白锦书三人几乎都流连在人踪罕见的山里。这一天,他们来到平原的一处湖边休息。终于不再是群山环绕,开阔感让连日的疲惫稍稍缓解。伤口总算好转收口的叶离恨不请示也就算了,连个预告都没有,来到湖边脱了鞋子就开始脱衣服。知道对方很久没能好好洗澡的白锦书实在找不到理由阻止,只能赶紧拉住自己师叔远远走开。
等叶离恨洗完澡,白锦书再次把前者远远带离自己师叔的视线,接着日常地负责替对方上药。
之前因为两个伤口叠加而复原很慢的剑伤最近几日倒是神奇地迅速愈合,天天能观察到伤口情况的白锦书在上药的时候不禁啧啧称奇:“你的伤怎么这两天好起来那么快?”
叶离恨对此理所当然:“我让你加上的那药粉对于治疗伤口有奇效。”
闻言白锦书望向手中叶离恨给他的,据说用来生肌祛疤的药粉:“所以,这药不仅能消疤,也能疗伤?”
“是的。”
“那你为何不早用?”
“我说过,这个药让人又疼又痒,我宁愿不用。”
“可伤口不好不也会疼?”
“远没有用这个药疼。”
白锦书正在上药的手猛地顿住。他又仔细看了看对方眼下快要痊愈的伤口:“你现在的伤,不用药应该也能自己慢慢愈合,如果真的很疼,要不别上这药了?”
叶离恨回头瞥了白锦书一眼:“可你说留下疤很可惜?”
白锦书是觉得挺可惜的,但他更不忍心对方疼。“男人有一两道疤才显得气概。”
叶离恨想了一下,点头,“那别上这药了,疼。”说着,他又漫不经心地跳转话题:“说起来,你师叔身上伤疤吗?”
白锦书被问得哑口无言。
半晌。“你不觉得你真的太关心我师叔了吗?”
“我只是觉得他很有男子气概,所以,好奇他是不是经历过很多生死关头。”
收起药的白锦书一边认真缠绷带,一边感叹说道:“其实江湖中人谁不是天天出生入死的?”
“没有人想死,既然如此,为什么大家不能干脆回家好好过日子去?”
叶离恨的问题看似天真,实际却又那么有道理,一时之间白锦书也不知如何作答。“我也有想过,江湖这个东西,出现之前肯定是没有的,所以,在还没有江湖的时候,大家的日子不是应该会过得更好一些?”
叶离恨思索了片刻。“你现在的日子不好过?”
“那倒不是。”白锦书摇头,“虽然说四处漂泊挺辛苦,但可以游历四方,见更多的人,遇更多的事,”说到这里,不禁想到:如若不是这样,他就不会认识叶离恨,“总之,我现在的日子,应该说远比在家里种地有趣。”
“我倒宁愿待在家里种地。”叶离恨若有所思地说。
这番叶公好龙的表现让白锦书失笑:“你大概连稻谷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你会种地?”
“没有学不会的事,只有定不下的心。”叶离恨说,随即又淡淡补充,“而且,我知道稻谷长什么样。”
白锦书忍笑真心好奇求教:“你如何会知道的?”
“我家有一副前唐韩滉的《耕牛图》,上面画的就是秋收的稻田。”
白锦书故作佩服:“那看来你连牛长什么样都知道了!”
“我还知道你在嘲笑我,我也知道怎么打人。”
“威胁人的时候你得摆出凶巴巴很生气的表情,像你这样心平气和的,一点没有杀伤力。”白锦书语重心长地说。
叶离恨不以为意:“我又不想杀伤到你。”
白锦书被对方的好声好气惹得哭笑不得:“你这脾气,到底是好还是坏啊?”
“我娘让我一定要少生气,因为我生气的时候,做事会失去理智。”
一般人如果用“我娘说”来表达意见,一定让白锦书觉得又没主见又太幼稚,但叶离恨说得平淡,反而让这句话特别有说服力。“你有做过什么失去理智的事吗?”白锦书问。
叶离恨在回答前迟疑了一下,看得出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该说。过了一会儿,“我杀过人。”他终于松口。
对此,白锦书心中有些吃惊,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可以想象。叶离恨尽管年纪尚幼,行事作风看起来可不是一个黄毛小儿。
“你有杀过人吗?”正当白锦书不知如何应对之际,叶离恨轻声反问。
白锦书并没有杀过人,他遇到过杀人放火的恶贼或者鸡鸣狗盗的鼠辈,最多也就是废了对方武功,或者断手断脚,夺人性命终究不是如同茶馆说书人口中的那种快意恩仇。只要还有余地,白锦书就不会杀人,这是他的原则。对于原则的问题,白锦书不会让步。不过,当叶离恨带着一丝迷茫不安地那么询问他的时候,白锦书下意识点了点头:“江湖中人,谁手上没有沾过一些血?只要俯仰无愧于天地,对得起良心。”
叶离恨转头观察了白锦书颇久,他轻缓下语气:“你没有杀过人。”
白锦书没有再否认。他其实能想到自己骗不了对方。
叶离恨的目光柔和下来,他重新望向湖面,不经意般继续转移话题:“我们马上就要到仁王山了,你的师兄弟都在山上吗?”
白锦书有点担心对方会问出“你师弟成家没”之类的问题,索性自己先交代:“我好几个师弟,还有三师妹,小师妹也早下山了,不过,我五师弟,七师弟应该肯定在山上,二师弟这些年也都留在山上带徒弟。我二师弟成家了,七师弟据说已经有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叶离恨难得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他挑眉瞥白锦书:“所以你五师弟还没成家?”
白锦书笑着叹息:“我就知道你会关心这件事。”
“我不关心你五师弟的婚配。”叶离恨申明。
白锦书半说笑道:“我五师弟比不上林灵的两个哥哥吗?”
叶离恨慎重思考:“我不知道,他们我都没见过。”
“不过,你应该马上能见到我五师弟了。”白锦书回想起许久不见的师弟们不觉微微笑了下:“五师弟这个人挺有趣的,另外,我二师弟的徒弟也很好玩,而且他和你年纪相近--虽然我觉得你们一定合不来。”
“为什么我们合不来?”
“你会觉得挖蚯蚓好玩吗?”
叶离恨立即嫌弃地皱起了眉头,作出决定:“到山上后,我和你在一起就好。”
白锦书笑起来:“那我带你去抓麻雀。”
叶离恨斜睨他:“你们仁王派平时都那么不务正业的吗?”
“那是你没见识我师父不在时的情景,那才叫做不务正业。”
“你师父不在时,你们都做什么?”
“给我三枚骰子,我随手就可以掷出三个六的豹子来。这都是因为小时候师父经常下山练出来的,从此赢了不知道多少师弟们的零用钱。”
“什么是骰子?”叶离恨微微疑惑地问。
这个问题把白锦书彻底问住。
“……你竟然不认识骰子?”
“我家墙上挂的画里并没有这个东西。”
叶离恨这理由说得天经地义,白锦书竟也听得觉得理所当然。不过,他又想了下:“你家过年的时候没有人赌钱的?”
“我家不过年。”叶离恨不假思索回答。
白锦书一时心生酸涩。虽然他很小离家,但每年过年在仁王山上也都过得热闹开心。
“以后我带你过年。”片刻的停顿后,白锦书轻声说道。
闻言,叶离恨在短暂的出神后,嘴角微扬,露出浅浅的笑容来。也许这张脸上的笑太少见,白锦书只觉得这个笑容格外明媚,一时不禁有些恍惚。
“到时候,”叶离恨一本正经道,“我一定不会和你赌钱。”
白锦书大笑:“我可以教你怎么出千。当然,在此之前,我会先让你知道骰子是长什么样子 。”
叶离恨不知怎么想到:“你的师兄弟里,谁最喜欢打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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