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浮风每隔五日都要来为陆临扎针放血,他倒是说话算话,一直未曾将这件事告知周崇慕,对外只说仍然在给陆临调养身体。
到了重阳万寿节那一日,因是周崇慕的三十岁寿辰,原本礼部和宫里要大办一场,周崇慕却给推了,说是而立之年,自己仍有许多不足,便不再劳民伤财办寿宴,自己去护国寺清修三日。
周崇慕便真的带了人到护国寺来。
每次周崇慕来寺里,前院的小沙弥们便要十分郑重地折腾一场,也不怪陆临消息灵通,实在是前边动静大,他想不知道也难。
此刻听见外边的小沙弥们又闹腾起来,陆临便让孙矩关了院门。今日郑浮风不来,这院门也不需要再开着了。
他将孙矩招到身边,问:“孙矩,过些时日若是我眼睛好了,想要离开京城,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孙矩只知道陆临在治眼睛,却不知道陆临打算离开。他也是像七顺那么大就跟着陆临的,陆临也不会像宫里别的主子那样苛待下人,他自然十分依赖陆临。故而听了这话便有些慌:“公子为何要离开?不能不走吗?”
陆临的眼睛已经能模糊地看清,他摸了摸孙矩的头发,说:“在这里已经耽误了太多年,总该去看看外边的天地了。”末了又叹气道:“是我想的不周全,你的官籍在宫里,是走不掉的。我若是在宫里替你谋个好去处,你愿意去吗?”
孙矩有些伤心,闷闷地低着头不答话,陆临想了想,道:“那一日来咱们院子里的,是陛下的几殿下?你与他有缘,愿意去照顾他吗?”
“不愿意!”孙矩突然激动起来:“郑太医先前说的不对,陛下对公子的心意不过是自己的愿望都满足以后才想到了公子这个遗憾,故而时时来找公子,公子若不喜欢二殿下,我也不喜欢二殿下!”
陆临叹了口气,说:“那好,你既然不愿意去,我便想想办法,替你脱了官籍,让你同我走。这样可好?”
孙矩使劲点点头,又怕陆临看不到,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
山里的夜风很凉,周崇慕听完住持讲经已经很晚了,却又愿就此歇下,便绕到了陆临的院门口。
院门像是从前一样紧紧地关着,周崇慕敲了敲门,孙矩隔着门道:“陛下请回吧,公子不见客。”
周崇慕并不在意孙矩说的话,说:“无妨,朕就在这里再等等。”
这是他三十岁的生辰,若是能见阿临一面,哪怕是透过门缝的一个背影,他也知足了。
孙矩见周崇慕不走,行了个礼便转身回了屋内。没过多久院子里飘出阵阵香气,周崇慕今日念了一日的佛,并不曾用膳,难免感到饥肠辘辘。
就在此刻,院门却开了,来开门的还是孙矩,他像是有些愧疚,不情不愿地说:“陛下进来吧,公子请您用膳。”
周崇慕完全痴傻了,孙矩那点不情不愿完全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在门口守了三年,以为见一面陆临都不再可能的时候,却突然被告知陆临要请他用膳,他激动地手都有些抖,就算是这饭里加了砒霜他也认了,这是他的阿临要请他用膳。
他跟着孙矩进门,短短几步路,他局促地手都不知道该如何摆,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一颗心砰砰狂跳,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他们还是毛头小子的日子。
陆临坐在饭厅的木桌前,背对着门口,周崇慕望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说:“阿临,我来了。”
陆临的语气很平淡,仿佛他们从未经历过任何伤害和难堪,也并没有隔着三年的时间,就像是普通人家的见面一样,说:“那坐过来快些吃吧,否则面都要坨了。”
周崇慕用尽全力才能克制自己不要太激动,不要在陆临面前表现地太突兀让他不喜欢,他嗯了一声,几步走到陆临对面坐下。坐下来以后却并没有动筷子,只痴迷地盯着陆临看。
他实在是太想陆临了。没有见到他的时候还不曾觉得,此刻看见了,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想念他。
陆临的气色好了很多,一点也看不出来曾经病态的苍白,看来他在这里过得果真顺心自在。陆临的脸色也很平静,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有什么勉强。陆临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说话的声音也很动听。
他的阿临哪里都很好,这就很好。
陆临见他一直不动筷子,笑了笑,说:“准备地匆忙,山野间没什么好东西,都是些粗陋的吃食,一碗长寿面而已,还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周崇慕眼眶一热,匆忙地“嗯”了一声,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将半坨的面条扫进肚子里。
这里陆临亲手做得长寿面,周崇慕的眼泪落进了碗里,陆临的手艺并没有退步,可周崇慕越尝就越觉得苦涩。
陆临见他吃完了,再次开口道:“今日既是陛下的生辰,我斗胆求个恩赏。”
周崇慕不知陆临要求什么,此刻他觉得人生圆满,哪怕是陆临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要摘下来,便问:“阿临想要什么,我一定为你实现。”
“也不是什么大事。”陆临笑道:“孙矩,过来。”
孙矩磨磨蹭蹭挨过来,陆临说:“孙矩跟了我几年,他官籍在身,在宫外多有不便,故而想向陛下求个恩典,给孙矩恢复自由身吧。”
周崇慕有些愣了,一个内监而已,若是想消了官籍,找路喜就可以,陆临三年不见他,而今费了这样多的心思,只是为了孙矩?
孙矩要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因官籍而不便?他是阉人,没机会出入风月场所,又非武者,不会进入考校场,除非是出入京城,才会被盘剥查问。
周崇慕的一颗心沉沉地坠了下来,他心中绞着疼痛,强撑着问道:“阿临,你要走了是不是?”
陆临大方地点了点头,说:“是。”他笑了笑,“君子坦荡荡,我不想偷偷摸摸离开,也感谢陛下这些年的照拂,今日就当陛下为我践行,还请陛下行个方便。”
周崇慕觉得自己像是窃贼,他靠偷靠抢多留了陆临几年,可陆临仍然是留不住的,陆临不会再留在这里,更不会再回到他的身边。
良久,周崇慕终于缓慢地点头,说:“好。那阿临你日后,也要保重。”
南楚宁和三年十二月,曾经名动天下的才子林鹭重现于世,时人莫不震惊,林鹭对往事缄口不言,于南楚北宁城开设学府,广收弟子,一时间天下轰动,门庭若市,风头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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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情节用林鹭的名字还是用陆临的名字?看大家的意见啦~
点评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北宁城州府隔三户院落,就是眼下最为热闹的书院。北宁城及四里八乡的庠序,自新的书院开张收徒以后,门庭冷落,比之从前当真一落千丈。可学校里的先生偏生各个都毫无怨言,恨不能自己投胎重生个七八岁,好入了书院的门。
书院只招六岁至十四岁之间的儿童,仅做开蒙,与官学中应试科举的学生并不冲突。但这书院之所以如此红火,主要还是因为这是名动天下的林鹭所办。
一个传闻死了好几年的人突然又出现,还大张旗鼓地办起了书院,一开始许多人都对此十分怀疑,总觉得林鹭的书院办不下去。可随后就发现,林鹭的书院不仅办得顺利,连麟国和齐国都有人不辞辛苦将孩子送进来。
司玄子醉心权势,奕真沉迷谍报,真能将肚子里的货教给孩子们的,也唯有林鹭能做到了。更何况林鹭只要小孩子,做足了不教科举不涉政坛的架势,这更让秦国和齐国愿意送人过来。
眼下三个国家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周崇慕与远瓷已签下盟书,两国之间五十年不起战事,其实周崇慕与远瓷早已视对方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处之而后快,可这盟约缔结是陆临当初的一番苦心,周崇慕和远瓷都不过是看在陆临的份上才会各退一步。
尽管结盟的缘由复杂,可到底结果还算令人满意,两国便将目标瞄准了齐国。
林鹭的书院里却没有这么复杂,先开始他只带着孙矩,孙矩负责准备书院招生前的工作,他负责向北宁城州府递交办学的手续。
办学的手续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林鹭猜测应该是周崇慕已经打过招呼,才能让他一路顺风顺水。他对此无可厚非,周崇慕愿意做就做,他并没有将心思放在这上边,转头开始了其他细致的准备。
来报名的孩子比想象中多许多,林鹭一个人完全招架不住,好在有许多官学先生,久仰林鹭大名,辞了官职来他的书院里教书。
林鹭并未推辞,他毕竟太久未曾接触真正的书卷,眼下的热闹全靠自己当初的名声,要想把书院办起来,还是要靠多一些的先生。
书院做完准备工作就到了年下,林鹭放了先生们回家过年,预备年后就正式开始教课。
林鹭在北宁城赁了一处宅院,因为只有他和孙矩两个人,宅院不大,不过还要收拾妥当,两个人仍然不够,便又雇了两个人。
他的身体无法再恢复到巅峰时期,到底也恢复了七八成,腊月时节也能在院子里吃酒赏雪。孙矩给他披了件兔毛的棉服,他一边穿上一边说:“北宁城样样都好,唯有冬日太冷这一点不好,瞧我穿得这样臃肿,看起来真是难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