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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指河山 (天际驱驰)


  史记,靖乱二年五月初二日,谧淑皇后诞下嫡长子,取名为响,次日立为太子,成德帝下旨大赦天下,以为太子祈福。
  初四,贺月刚走进都统帅府的西左侧门,就着娥眉月的月光,迎面就看见一个白老者,站在道路中间。浑身漫不经心地散出一股威严的气势,一看就不是普通兵卒,看见贺月走过来,仍旧直挺挺地挡着道。不等贺月开口,小七正要叱责,那白老者的动作比小七快了一点,凝着寒光的双目一瞪,小七就只觉得心头一紧,白老者紧跟着在嘴唇上竖起一指,示意噤声。叶方生飞快地闪挡在贺月身前,把贺月护在身后。
  白老者并没有其他的动作,从怀里掏出个纸卷,展开,就着月光,看见上面写着斗大的两行字,第一行:“草民乃风染外祖父郑承弼。”第二行:“他听得见。”
  纸上这两句话显然毫无关联,贺月怔了怔,然后才想起,风染曾经练过一门功夫,据说叫听风辩形术,可以听到很远的距离。那次雾黑骑兵妄图奇袭成化城,就是风染靠听风辩形术听出来的。在都统帅府里,只要风染运使起听风术来,只怕没有什么动静是风染听不到的。
  贺月理解了,叶方生跟小七却全然不知所云。不过他们是臣下,皇帝没表示,他们也不敢造次。
  白老者又换了张早已写好的纸,亮给他们看:“草民恳请换地一谈。”
  贺月有些奇怪了。换地一谈,自然是不想被风染听到他们的谈话。可是,风染的外祖父一直坚持不肯入朝为将,自己跟郑承弼有什么可谈的?另外,自己今晚会摸进都统帅府里,连自己都没有预计到,郑承弼为什么会提前挡在必经的路上?还一早就写好了纸条?
  贺月点点头,示意郑承弼带路。
  郑修年在暗自纠结苦闷,陷在死循环中之时,做梦也想不到,他那晚一骂,竟是真的骂醒了贺月。风染回到成化城,贺月一直坚持着不踏进都统帅府,一直不停是告诫自己,都统帅府里住着的是自己最得力的大臣,是自己与之结下盟誓,要共同打拼,一统凤梦的盟友!
  以前,风染是男宠,贺月豢养他,宠溺他,行事再怎么出格,都还说得过去,最多不过是贺月私德有亏,耽于淫乐,幸信奸佞罢了,无论如何,不会动摇到贺月的皇位。
  如今,风染是朝堂中的大臣,更是战乱之中,安邦定国的将帅。君臣之道,是人世间第一大人伦:君君,臣臣。君臣之道在于“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贺月要是敢意图非礼大臣,就不只是私德有亏了,就是崩坏了君臣之道,崩坏了这人世间的第一大人伦。(架空历史,没有三纲五常,本文遵从孔夫子对三大人伦的解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妇妇。君君,臣臣的意思是:君王要有君王的样子,臣子要尽臣子的本份。这是双向约束,后世的三纲片面强调了上下服从关系,歪曲了孔夫子的原意。)
  君使臣以礼,这是君臣之道中,对君王的约束。贺月若想对风染如何如何,就失了君臣之道。若是非礼臣下丑行被揭出来,贺月所遭受到的谴责是来自人世间最核心最基础的人伦道义,敢罔顾人伦的君王就不配做个君王,君王失了君王之道,就会导致臣子的僭越,这样就变成了君不君,臣不臣,朝堂上必定会有别有用心的人扇风点火,趁机作乱,局面将陷于混乱。
  不过,皇帝非礼臣子,一般也没有那个大臣想不开,跑去跟皇帝争论君君臣臣,直接就是找死。凤梦大陆曾生过不少皇帝亵猥肖想大臣的事件,最后都不了了之。但是索云国刚刚才八国合一,人心不齐,多股势力虎视眈眈地盯着贺月的位子,贺月若是敢非礼大臣,其他七国一定会把事件往君不君,臣不臣的方向大做文章,逼贺月下台,或是直接逼宫取而代之。
  贺月绝对不想因为一时私情而危及一统大业。
  郑修年骂得直接:你还有没有点皇帝的样子?骂得贺月事后回想起来汗流夹背。
  索云国的局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名义上的国土统一之下,远未达到人心的统一和归顺。如果他因为私情而被七国扳倒,目前朝堂上的几股势力中,谁也不服谁,他一倒下,索云国必定陷于分崩离析,又复四分五裂。索云国一旦分裂,雾黑王朝必定趁虚而入,彻底覆灭凤梦各国,达到完全占领凤梦大陆的目的。
  贺月已经二十七岁了,皇后才生出嫡长子,应该是件高兴的事。然而,贺月从一条生命的诞生,总是联想到另一条生命的即将殒落,一股低落的情绪横亘在心头,无比难受。想着还有两年,那人就要开始衰老了,再有七年就会离他而去,贺月心头便一揪一揪的痛,他想:不,风染不会活到三十岁的!以风染的骄傲,岂能容忍自己老去?岂能容忍别人看见自己未老先衰的容颜?战死沙场,是武将的荣耀。去年受伤回来,风染那么漫不经心地跟他说起埋骨沙场,也许就是风染为自己安排的归宿?再或者,就算不战死沙场,风染也会在衰老之前消失在人们眼中,不知所踪。
  看着风染南来北往的奔波和作战,渐渐染上风霜之色,没日没夜地处理文案和军务,一脸满是操劳后的疲惫之色。贺月知道,风染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像烟花那般,恣意飞冲,在那最高处绽放。贺月在朝堂上每次看见风染,就忍不住心疼。可是,他除了端坐在金丝楠木九龙雕椅上,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甚至不敢多看风染一眼!风染的站位距离他那么近,却是咫尺天涯。他与他之间,隔着的是第一大人伦:君臣之道。在他们身后,是恨不能把他们吞噬掉,取而代之的各方势力。
  太子出生三天,贺月实在挡不住心底的惦念和牵挂,两只脚不由自主地就往都统帅府走来,他就想来看看风染,见一面,就少一面。幸好小七跟随贺月十多年了,机灵得紧,一看贺月默默地往都统帅方向走,估模到几分,赶紧派人通知了叶方生。叶方生只带了几个御前护卫赶过来护驾。
  当初的太子府就在皇宫旁边毗邻而建,改成都统帅府后,府中护卫力量大增,戒备森严。贺月从皇宫到都统帅府这一路,路程既短,又没有什么风险,从皇宫出来,穿过一条长街,就进入都统帅府的侧门了,除了穿过长街有一些风险外,皇宫和都统帅府的护卫力量都极是强大。小七和叶方生都知道贺月去都统帅府怕惊动人,于是只带了七八人就跟着贺月过府来了。
  进了都统帅府就无虞了。
  那白老者见贺月允可换地一谈,便抱拳一揖,然后侧着身子在前带路,带着贺月一路往前堂而去。昏暗中,弯来拐去,最后把贺月带进了一间颇有些破坏的小屋子里,回过身,看着贺月。
  贺月在太子府生活了二十多年,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对太子府的熟悉过皇宫,在心头默默想了会儿,觉得这里应该是前堂下人居住的区域。郑承弼把他引到下人居住的区域来谈话?可这里仍是都统帅府之内,一样避不过风染的耳力。
  小屋里一片破败,是很久没有住过人的样子,贺月不好开声询问,只看着白老者,看着看着就觉得头晕了一下,跟着神志就有些迷糊起来。然后听见叶方生低声喝道:“快闭气!有迷香!退出去!护驾!”贺月一听,心头一凛,神志顿时清醒了几分,便看见方叶生向白老者扑了过去,跟白老者打成一团。展眼间,贺月瞥见小七已经软软地倒在门边墙角,一动不动,不知死活。贺月一惊,再看房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带来的几个御前护卫无影无踪,贺月更惊,高叫道:“来人,救驾!”
  
  第242章 误朝
  
  “来人,救驾!”这一叫,贺月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就跟呓语一样,只是出了低低的几声呻吟.贺月这一下惊得魂飞天外,不停地摇头,努力维持清醒,一边奋力,拖着宛如灌了铅的双腿,踉踉跄跄地冲向门口,本能地想逃出去。
  叶方生虽习得一身武艺,但他是贵族世家子弟,一直混迹官场,从来没有行走过江湖,查觉房里薰了迷香,却又是出声示警,又是奋力动武,吸进了更多的迷香,跟白老者没打几下,就被武功比他低微许多的白老者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白老者没有理会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的叶方生,而是几个大步,便走到了门口,把门堵得死死的!
  贺月摒着气,眼看着要走到门边了,白老者的身形忽然闪了过来,腰身挺得笔直。去路被堵,贺月再不能支持,头一阵阵眩晕,伸手扶着墙,慢慢跪坐在地上,拼命想:这人是风染的外祖父,不会怎样的!不会怎样的!不会怎样的!
  似乎白老者猜到了贺月的心思,蛮是慈祥地笑道:“正是小染拜托老夫来好生伺候陛下。”贺月只觉得头脑轰地响了一声,便没了知觉。
  都统帅府的险恶,并不在府外,而在府内!
  因为次日是风染留在府里处理军政的日子,不需要上朝。前一夜睡得晚,天快亮时,风染便被冷醒了,小远早已起身,赶紧给换了两个温热的暖壶给塞进风染的被窝里:“少爷,再睡会儿吧,今儿不用上朝,天还早呢。”连日操劳,风染确实有些累了,这会儿觉得身体还有些沉重,便迷迷糊糊地应着,抱着暖壶侧过身又眯了过去。风染才刚眯着,朦朦胧胧间听见郑修年气急败坏地叫道:“少主,快起来,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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