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贺月一点也不懊悔对风染的放手了,一直堵在他心口的闷气,忽然消散了。他忽然明白了,最后那一次,不管他做错了什么,都只是给了风染一个决然离开的理由罢了。一方面,他已经困不住风染了,另一方面,与其强留下一具行尸走肉,不如放风染蛟龙入海,不属于自己,但可以鲜活地站在自己眼前,共同图谋着一统凤梦的千秋伟业。
风染肯在贺月面前分辩一句,是不是也说明,风染开始在意自己在贺月心目的印象和观点,至少,风染不想贺月误解自己。
虽然听到风染的分辩,贺月有几分开心,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私事私情的时候,半山腰,一场硬仗正等着他。掩下心底的开心,贺月问:“既然要一统凤梦,那么二殿下准备什么时候把阴国合并进我索云国?”语气虽然平静,但问题却象剑锋一般尖锐。要一统凤梦,阴国不可能例外!
“等鼎山集会之后,我会前往成化城跟陛下仔细商议合国条款,在此之前,阴索合国之议不可入第三人耳!”风染平淡而从容地侃侃而谈,显然他早就考虑过如何把阴国合并进索云国的事:“阴国方面,我会一力促成。希望阴索合国能给有土之国的合并,一个开端。”
只怕除了风染一人,阴国朝堂上下所有人都会强烈反对合国!合进别的国家,自己国家就没有了!何况阴国还是国土尚存的国家,国再小也是国,不到迫不得已,没有哪个国家愿意合并进其它国家。在把亡灭之国合并了之后,接下来对有土之国的合并,才是真正的硬仗!
为了达成一统凤梦的目标,风染愿意把自己的国家合并进索云国,贺月的心忽然暖烘烘的,暖得有种要流汗的感觉,说道:“你便不怕被你族人,国人骂做卖国贼?”
风染一笑,道:“想骂就由他们骂去。等他年凤梦一统之时,没有阴国,也没有索云国,这凤梦大陆就只有一个凤梦国,还有什么可骂的?当年,陛下不是这么劝说庄先生出山的吗?”
第一次跟风染在谈话中提及往事,贺月想拉近两个人之间那种疏离陌生的感觉,试着轻轻唤道:“染儿。”
风染霍地转过头盯着贺月,淡淡的容色忽然变得冰冷,平和的眼眸更是闪烁着一片寒光,冷声问道:“陛下在叫谁!”
问得贺月从心里打了个寒颤,忽然明白自己犯了个大错:“染儿”是风染在做男宠时自己给他取的昵称,如今风染恢复了身份,怎么会还应承那个带着狎玩意味的昵称?贺月一惊之后很快镇定了下来,分辩:“哦,没叫谁,二殿下听错了。我是说,二殿下不必那么急着把阴国合进来,可以先缓一缓。”
风染深深了贺月一眼,才慢慢转开头,脸上的神情也慢慢缓和了下来,问:“不合进索云国,我以什么身份,替陛下征战天下,对抗雾黑,一统凤梦?”从这一句,贺月明白了风染急着把阴国合并入索云国的用心:风染急着接掌索云国的兵马,开始去实现一统大业。
“风染。”贺月问:“你为什么要如此帮我?你图的什么?”统一凤梦大陆,将要花费这么巨大的心血,精力和代价,既然讲不上感情,而风染也并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为什么要如此帮他?
风染那么决然地从他身边离开,他清楚,风染对他压根谈不上一个情字。真要说情,多半是他自作多情。风染又为什么要如此尽心尽力地辅腌佐他一统凤梦,实现梦想和宏图壮志?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国家,背负骂名,风染的目的何在?
风染本来充满神采的眼眸忽然一黯,转过身,沉默地看着山下,没有说话。
贺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觉,觉得风染原本说得豪情胜慨,神采飞扬的,因他这一问,顿时消沉了下去。悬崖下凛烈的山风倒卷着吹上来,只把风染的猩红披风吹得猎猎作响,红艳得让贺月觉得得刺目。
一统梦幻兹事体大,风染做为这个宏伟蓝图的构建者甚至有可能是执行者,贺月必须要掌控全局,不容有半分差池,他必须要问清楚风染的想法。
第207章 把心掏开
去实现这么宏伟的一个目标,以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为代价,以阴国的合并终结为代价,以自己的生死荣辱为代价,然而就一统凤梦这事本身,风染和阴国并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实质性好处,于公,贺月不得不问个清楚明白.私心里,贺月也想知道风染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风染只是低头俯瞰着山下,恍若未闻。
贺月走过去,一手搭在风染肩上,把背对自己的风染扳过身来,他直视着风染,也让风染无法回避地看着他,贺月以凝重的语气说道:“为什么帮我,你要说清楚!”如果是别的小事,风染不想说,贺月也就不会再问了。但一统凤梦,事关重大,风染再不愿意,他也一定要逼着问个清楚。
风染冷冷抬手,带着嫌弃的神色,把贺月的手从自己肩头拂开,银甲素袍,红缨披风,显得那般的冷凛决绝,抿紧了唇,回转身,继续俯瞰着鼎山山脚。
风染越是不说,贺月便越是觉得不放心,总觉得这里面藏着一个隐秘。贺月退后一步,说道:“既然二殿下不能开诚布公,合作统一凤梦大陆的事,就此作罢。我会照我的法子,一步一步慢慢来。二殿下不妨另起炉灶,看谁能做成这件事,谁灭了谁。”
贺月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话已经说完,转身便要向山下走去,听见风染轻声问:“那一年,你去玄武山学习双修功法,先生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这辈子,活不长。”
贺月只觉得胸口一动,心似乎漏跳了一下,无比难受:精元虚耗,不得长寿的事,他一直没敢告诉风染。原来风染一早就知道了,原来风染是从玄武真人那里知道的。想一想也觉得合理,凭玄武真人的医术,应当能诊得出风染的病症。贺月不知道该怎么接口,甚至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我生出来就带着体毒,毒质深入五脏六腑,是因着年岁幼小,正是精元气血生旺盛之时,才熬了过来,直到十三岁才摸到了控制毒性的法门,十四岁才控制清除了我身体里积累的毒素,曾几次差点就死了。先生说,因这毒,我的精元被消耗得七痨八损,大概活不到盛年。”
原来,风染的精元是这样被消耗掉了。盛年,一般就是指三十到四十岁左右,活不到盛年,难道风染活不到三十岁?风染今年二十有二,只有八年可活了?!
贺月问:“那老头没有想法子治你?”玄武真人在凤梦大陆都是出了名的医武双绝,贺月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希望,白回春无法医治的,说不定在玄武真人手上就不是难题了?
风染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轻轻说道:“先生说,是从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又耽误了十多年,损耗的精元没法子补起来。”
玄武真人跟白回春的结论竟是一样的!
贺月只觉得心一下子拧得紧紧的,紧得喘不过气来:原来风染明知道自己精元虚耗,还是不断地跟他欢好,每次都任他索求到满足,真不知道风染那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那些尽情尽兴的欢好又损耗了风染多少精元?若早知道风染竟然只能活这么一点时间,他宁愿不跟风染欢好,宁愿风染能活在他身边,活得更长久一些。
难道真没有延寿之法么?贺月不死心地想。瞪着风染,觉得风染言词间有些吞吐闪烁,贺月猜测,风染是不是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玄武真人从小就开始医治风染,对风染的身体,只怕比风染自己还要了解,改天要逮住那老头儿好生盘问。
风染的语气略微停了一下,又说道:“我只是想,既然活不长,就要活得舒心畅意,做件惊天动地的事,让后人都记着我这个短命的人。”
风染终于回转身来,看着贺月,说道:“你问我,帮你一统凤梦,我图个什么?一统凤梦,你又图个什么?”就为了图个国土更广袤一些?臣民更众多一些?
贺月正色道:“小时候,先生我读书识书,治国经济,帝王之术,不知在什么地方,看见了一个大儒说的一句话,他说他生平四大宏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话,便在我脑子里生了根。那大儒不过一介庶族布衣,如何能实现如此宏愿?但是,自小我就一直在想,我是要做皇帝的人,我做了皇帝要做些什么事,才不辜负了苍生,不辜负了这个用无数人的鲜血换来的位置?他是布衣,我是皇帝,我手中的权力比他大,能力比他强,他无法做到的,或许我能做到。不过,我想做的与大儒想的略微不同,朕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收天下成大同,为万世开太平。风染,我与老庄议事时,未避过你,凭你的聪明,你应该早就猜得出来,我今把这话明明白白告诉你,不管你会不会帮我,我都会朝着这个方向去做。”
贺月不是文人,更不是武将,帝王之道便是要讲究师出有名,冠冕堂皇,把自己的野心隐藏在仁义道德之后,贺月的宏愿不过就是一统凤梦,再治出个兵戎不兴,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