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只剩他一个活人,他身上背着近百口人命,他不敢就这么死了。
只见少年最后朝着父亲的房门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趁着对方进屋的间隙,快速循着廊下花丛的掩映,朝着对方来的相反想方向跑去。
刘璟负手立在前院的天井里,他带来的士兵一个个将杨家人的尸首抬到他的面前,不过半个时辰,天井里已经摆满了整整九十六具尸体。
先前那提议翻墙的男人道:“少帅,所有人都在这儿,检查过了,没有活口。”
刘璟目光微沉,开口道:“再搜,还少一个人。”
小半个时辰后,那人再一次来报,还是同样的结论,不过这一次他带来了一个在后院的柴垛旁找到的灯笼,那灯笼完好无损,放在那里十分突兀,倒像是什么人落在了那里。
刘璟亲自去后院看了,找到了柴垛旁那一堆抓蛐蛐儿用的物件,还有一个不慎遗落在了垛洞里的印章,上头是一个篆体的“岸”字。
刘璟手指在那个“岸”字上摩挲了片刻,低声吩咐道:“你亲自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在城中探查,找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此事不要声张,也不要对外说杨家还有人活着。”对方忙应是。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刚刚经历了灭门之灾,能跑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垛洞——因为漓州初秋多雨,所以堆放在外的柴草难免潮湿。伙夫烧火时,为了扯到干燥的柴草,通常不会从上往下拿,而是从旁扒一个洞,从洞里往外扯干的柴草,所以用久了就会形成一个大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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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流落
杨家的灭门惨案,很快就传遍了漓州城,人们暗地里唏嘘感叹,却少有真正敢于问津之人。
杨老爷年少得志,平日里与杨家亲厚的人颇多,然真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怕惹上麻烦,竟是连一个敢出头料理后事的人都没有。
不知那侥幸逃得一命的少年,是早就料到了这般人情冷暖,还是天性多疑,逃走之后竟也没有想到去投靠任何人,这让刘璟那几个潜伏在城中的手下,白白守株待兔了三日,连少年半个影子也没等到。
“也亏得杨公子没去投靠那些个没骨头的,杨老爷生前与他们那般亲厚,被灭了门连个登门悼唁的人都没有,若是杨公子真去了,想必也会被避如瘟神。”说话这人名叫贺庆,是刘璟最信任的人之一,也正是初到杨家那日提议翻墙之人。
“把人都召回来吧,他既然三日不曾露面,想必已经有了别的去处。”刘璟道。
贺庆得了命令却没找着人,多少有些不甘,提议道:“要不,再多派几人去找?”
“不必了。”刘璟手里把玩着先前在垛洞里捡到的印章,若有所思的道:“一个能在一群高手眼皮子底下逃脱的人,不会弱到保不住自己的命,倒是我小瞧了他。”
不得不说,刘璟年纪不大,但在识人一事上,的确有些见地。
被他刮目相看的少年在外流落了三日,非但没有沦落到灰头土脸,反倒结识了一队途经漓州城南下的货商。少年不知怎么得了商队头领老金的赏识,免费搭上了他们的货车,一路朝南,如今已经距漓州城有两百多里地了。
商队浩浩荡荡沿着官道而行,一路上尽是些少年没见过的风景,不过少年却没有表露好奇和兴奋,在这些走南闯北的老炮中间,丝毫显不出突兀来。
明明几日前还是在半夜抓蛐蛐儿的主儿,经历了这一场天崩地裂,一夜之间便长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小大人,想来这少年原本也该是个人精,只是一场变故让他收了顽劣之气。
“哎……你叫柳……柳什么来着?”老金的儿子与少年年龄相仿,一路上老是缠着对方说话,不过这都第三天了,他却依旧没记住别人的名字,可见是个没心没肺的。
“柳岸。”少年惜字如金的答道,他隐瞒了自己姓杨一事,只说了自己的名字。
“好名字!比我名字好,我告诉过你我叫什么吧?”老金的儿子问道。
“金路生。”柳岸道。
他的手无意识的在腿上反复划着一个纹路,那是灭门当天夜里,他在某个征北军士兵袍角上看到的。他如今一无所有,心里尚能装下的只有记忆中那个一深一浅的脚步声,和这个袍角之上的纹路。
“对,因为我是在路上生的。”金路生说的十分郑重,却没意识到自己在这三天中已经说了一百零八回了。
“哎,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去京城啊?”金路生问道。
“去串亲戚。”柳岸道。
“你们家在京城还有亲戚呢?”金路生又问。
“我七岁以前都住在京城。”柳岸道。
柳岸倒是没有撒谎,不过他在京城没有亲戚可以投靠。他之所以会去京城,是因为那夜他听到的杀手均是京城口音。虽然柳岸知道自己现如今什么都做不了,可他左右也无处可去,倒不如就去京城,离仇人近一点,报仇的希望总归要大一点。
更何况报仇的执念,现在是唯一能支撑他活下去的东西。
“京城好哇!天子脚下……”
柳岸不厌其烦的听着金路生的絮叨,就这么一路颠颠簸簸地到了南方。眼看再有几日的路程就要到京城了,他们却在一个客栈里遭遇了变故。
商队头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人还是齐的,可早晨起来之后,却少了两个人。若失踪的是别人倒还好说,偏偏失踪的是老金的儿子金路生,还有老金一时兴起捡来的柳岸。
老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哪里吃过这种亏,当即去衙门报了案,这才知道全城失踪的人不止金路生和柳岸,单是这两天的功夫,城里就失踪了近十个人,而且一水的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年和少女。
失踪的都是少男少女,这能有什么好事?
老金急的火烧火燎,却也只能干等着衙门破案。
而柳岸和金路生睡了一大觉,醒来后已然到了京城。
柳岸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梦里尽是他这十三年来的琐事,梦境絮絮叨叨全无重点,却让少年觉得十分安心。
直到他耳边传来聒噪的声音,柳岸才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金路生那张大惊小怪的脸贴着他的脸,直把柳岸吓得往后一仰身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手脚都被缚着,而且已经酸的没了知觉,不知道被绑了多久。
“你还真能睡!”金路生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道:“你知道咱们是在什么地方吗?”
柳岸打眼四处看了看,顺便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脖子,道:“土匪窝没这么讲究的吧?”
他们现在像两个人肉粽子一般躺在地上,不过贴着地躺了这么久也没觉得凉,因为地上铺了毯子。除此之外,这屋里的一桌一椅都看着挺精致花哨,一点也不像寻常人家的摆设,想来主人家是个花哨又讲究的人。
“土匪窝倒好了!”金路生气急败坏地道:“咱们被卖到窑/子里来了!”
柳岸怔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那两个字指的是什么地方。
金路生看他一脸懵懂,又道:“哎呀,就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那里不都是女子吗?把我们卖来能做什么?”柳岸道。
一看他这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金路生更加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惆怅:“少爷呀!你太纯洁了,谁说只有女人才能让男人寻欢作乐!”
柳岸默默地咀嚼了一番金路生话里的意思,心里倒没什么特别的恐惧。他的恐惧大概早就在那个晚上透支了,好像除了死亡之外,再也没什么事情能让他觉得慌张和不安。
金路生简直要被他的态度气死了,一张俊脸快皱成了苦瓜,估计一会儿就要哭了。
不过没等金路生真的哭出来,房间的门就被人打开了。一个一脸风尘气的男人走进来,轻佻地在两人身上打量了几眼,开口道:“嗯,不错,脸蛋和身量都是上乘。”
“玉老板看得上就行,能带到咱们这儿的人,十个里也未必能挑出一个来,必然是上乘的。”说话之人站在门外,只露出了一个衣角。
金路生小声在柳岸耳边道:“就是他把咱们卖到这个鬼地方的。”柳岸闻言梗着脖子朝外看了看,奈何角度实在是刁钻,完全看不到门外之人的样子,但是这个声音他却觉得有些熟悉。
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呢?
柳岸拧眉片刻,突然面色一白,想起了上次听到这个声音时的场景。
那夜他躲在垛洞里,听到的那句“没有活口”正是这个声音。
那夜的杀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知道了自己还活着?
柳岸心念急转,但很快便否定了这个念头,如果对方知道自己活着,恐怕早就出手杀人了,不可能留着自己的命。
那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不待柳岸继续多想,那人已经离开了。柳岸只得压下心底的疑惑,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给他们松绑吧,这寻欢楼里还没有过谁逃走的先例,他俩要是那么有本事,我倒乐得成全。”玉老板说着转身走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来给二人松了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