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皇上在和太后商议之后,决定派伏忍惟出兵,计议完了,奏章也盖好章了,皇帝便往春恩殿里坐着考虑今晚召谁。太后则去探望皇后。她见皇后这边恩宠衰薄,便安慰了皇后:“后宫里的安静也很难得,当年我被熊妃诬陷,让先帝误以为我杀了仙姝公主,使我遭无尽的幽禁冷落,熊妃则加封贵妃,只如今熊妃在何处呢?”皇后笑道:“这宫内只有个济夫人得宠,若与熊妃比,竟也委屈熊妃了。”太后闻言一笑,道:“你这么想也很好的。”过了半日,便见鸾音姑姑进了殿内拜见。
太后问道:“怎么?昨晚不是济夫人侍寝?”鸾音便道:“回太后的话,果然不是济夫人。也不是任何一个夫人、妃子,是春恩殿浇花的一个小宫女陪侍了一夜。”太后便冷笑,道:“皇帝喜欢,她就不是什么浇花的小宫女了。”鸾音却回道:“可皇帝也没封她名号,只命她继续任宫女之职。”太后便道:“这种事也不是没有的,大概是服侍得不够好吧。”皇后又说:“当初那三夫人不也是得了宠也不得封么?”皇后说完也觉得讽刺,得宠的做宫女,失宠的做皇后,这是什么破后宫啊。
出人意料的,这小宫女居然可以连续侍寝,凭这个度夜的频率,算得上是宠冠后宫,使人惊得下巴掉地上。大概是皇帝也怕小宫女出事,便天天带着小宫女在寝殿,还下旨不准后妃入他的寝殿,意思大概是保护这个小宫女不被欺负。
皇太后身居日度宫,也听说了这事情。不过这也不是她第一担忧的,她最忧心的是眼前祁公的拜见。祁国公此行,必然是给她带来一件坏消息。就是再坏的消息,她也得听着。那柳祁公仍是一身素雅的来到,颇为翩翩风度的拜见了皇太后。皇太后也颇为雍容地点头,说道:“祁国公,予等你许久了。”祁国公拜道:“臣办事不力,请太后责罚。”皇太后闻言,叹气道:“果然如此么?”柳祁公说道:“秦大学士与伏圣后等人联手,一同要以此事坐死国舅公,这倒罢了,怕许多朝中得力的大臣也不得不受牵连啊。当然,如今皇上仁孝为先,若太后立场坚定,想必也是可保全诸臣的。”皇太后怒道:“他犯下这等罪过,我还出头力保,我成什么人了?还嫌只有白华州一个地方造反不够热闹吗?”柳祁公心中十分得意,却诚惶诚恐伏地磕头拜倒:“臣不敢。只是此事有关皇太后一族的荣光……”皇太后截口道:“本门的荣光本宫难道不知?你可以闭嘴了。”柳祁公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嘴。
皇太后一时侧靠在引枕上,身体生出一种无力感。万幸的是,她已习惯了这时不时袭来的打击和随之而来的无力感,大约只要身在宫闱,无论是皇后、太后甚至是帝皇,都是少不了有无力的时候。
她轻轻一笑,说道:“起来吧,祁儿。”柳祁便谢恩,立了起身,彼时他的脸上已敛去了一切的悲喜,只有纯粹的诚恳。皇太后淡然说道:“你为何不自请到塞北去呢?”柳祁正要说话,却被外头的报告声打断,原是鸾音走了进来,先拜见了二人,又说道:“禀太后,那浇花的宫女已经请来了。”柳祁闻言,有些惊讶:“哦?那我先回避了。”皇太后笑道:“你也听说她了?”柳祁便道:“若说没听说,岂非欺瞒太后?”太后笑笑,说:“她如今也是难说什么身份,你且去耳房避着罢。”柳祁便躬身退至侧门帘后避而不见这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宫女。
小宫女原来在皇帝寝宫呆着,有皇帝禁令,皇后也没有胆子召见她,却不曾想鸾音姑姑来了,二话不说将她带走,谁也不敢放个屁。小宫女见了太后,吓得跪在地上发抖。皇太后见她这小女孩娇怯的样子,颇为看不上,便道:“你怕我?”小宫女吓得都快哭出来了,都不敢说话。
皇太后说道:“皇上许你什么名分了?”小宫女果然就哭出来了,呜咽着磕头。这皇太后看她状态不太对,便道:“你这是做什么?”那鸾音见她这样,也非常疑惑,忙说道:“太后不过问你几句,怎么就这样哭起来了?你是皇上心尖上的人,难道太后还会为难你不成?你倒看见济夫人她们了,太后如何不知道宽待皇帝所爱呢?”小宫女却仍抽抽嗒嗒的。
皇太后见她都不说话,只一味的哭,也只说:“这小女孩是吓到了,鸾音,你送她去旁边坐着,给她吃点东西,好好侍奉,不要怠慢了。等她好了,再来回我。”小宫女只哭道:“小婢想回宫……小婢能回宫吗?”鸾音便道:“皇太后的话你一句都没回,只嚷着要回宫,是安的什么心思?”小宫女又嘤嘤的哭了,只道:“皇太后要问什么话,小婢回就是了。”皇太后便道:“你这女娃儿,为什么怕我?皇帝为什么不让别人召你离开?你把这两件事说明白了,我自然让你回宫。”小宫女听了这两句话,又瞪着大眼睛掉下来泪来。皇太后又笑盈盈的说:“你若说明白了,你不但可以回宫,还能当妃子。你也见到三夫人如何荣宠了,皇上那么喜欢你,你的恩遇只会在她们之上。”这小宫女见皇太后笑盈盈的,却只觉得凉飕飕的,摇头晃脑的只是哭。
鸾音见她这样,十分看不上,只道:“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小宫女也不敢说话。皇太后心念数转,说道:“是不是皇帝有什么要瞒着我?”小宫女一听,吓得眼泪都止住了,半天又呜咽着低着头。皇太后知道自己说中了,便向鸾音使了眼色。鸾音说:“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小宫女一听,吓得魂不附体,只跪在地上,哭着说:“皇上不许小婢说……小婢说了,是要砍头的!”鸾音翻了个白眼,说:“你现在不说,现在就砍!”小宫女煞白了一张俏脸,在堂下瑟瑟发抖。皇太后便道:“皇帝那些晚上只带你进春恩殿,不许旁人伺候,难道不是喜欢你的缘故?”小宫女发着抖,衡量了一下阳光小皇帝和杀人魔太后的伤害值,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磕头,说道:“小婢没有侍寝……这些晚上,都是……都是傅幽人在殿里睡觉!”
这话说了出来,皇太后还没怎么样,耳房里头就先碎了茶杯。
大约是不详之预感,傅幽人也是一时走神心慌,险些摔了手中茶盅。皇帝在一旁愁眉苦脸坐着,说道:“唉,没想到母后居然背着朕派人带走了花姬!”这好歹是皇帝头一回认真用脑子想计策,傅幽人也不好说他主意太馊,更何况这事他还该对皇帝分外感激。
说起来,数日前太医诊脉说傅幽人有伤情之兆,但傅幽人并未理会,连日来总是夜不能寐,感怀忧虑,故又发了旧日寒疾。那夜春恩殿内,傅幽人猝然倒地,皇帝发现他有热证。本来是想喊太医的,但皇帝忽然一个智商上线,想到近侍奴人若发了热证是要赶出去的,便要想个计策为傅幽人隐瞒,他一番努力,想到了一个法子,故他命当时当值的花姬秘密召来仇太医。仇太医以针灸使傅幽人苏醒,傅幽人醒来,见是仇太医,也放心了大半,心想皇帝的智商还是可以的。这仇太医是傅幽人好不容易拉拢的、内宫难得可以信任的人之一。皇帝又说:“傅郎这病要不要紧?”
仇太医便道:“陛下英明,傅郎这并非痨症,但按照宫规,还是不宜侍奉君上。若被人发现那事情可大可小,不如让傅郎回府休假数日,病愈方归。这也是为傅郎的健康啊。”皇帝便道:“也是,也是,傅郎你还是回府歇息为上啊。难道你这样生病,还要值夜、伺候吗?”若是平日,傅幽人自然同意,只是如今他恨不得日日待在御书房,好能够留心悲狐山的消息,如何肯避开养病。傅幽人便说:“我是掌印太监,若休假多日,必使人疑。宫内宫外看不过我的人那么多,稍微一两个知道了这件事,后果便十分可怕。奴倒不是害怕失去职位,而是怕不能再侍奉皇上身旁了。”皇帝听了,也觉得很有道理。傅幽人咳嗽了两声,又伏回床上,皇帝见状不忍,朗声道:“傅郎的意思朕很明白,放心吧,朕断不让任何人带走你!”
傅幽人也是没精神,吃了仇太医给他安眠的丸药,他自沉沉睡去。那仇太医又对皇帝说:“如今知道此事的人,还有谁呢?”皇帝便道:“还有花姬。”仇太医便道:“那么还得想个法子让她不能跟太后告密才行,须知如今宫内许多不识时务者都畏惧太后胜于皇上。”皇帝倒是笑了笑,说:“这还不识时务啊?识时务的人才怕太后,连朕也怕太后。”仇太医心想“咱也是说句客套话”。这仇太医本来是要暗示皇帝将花姬做掉,怎知皇帝并不会想到这么凶残的方案。皇帝只遣退了仇太医,将花姬召入,叫她给到傅幽人床前侍候。花姬隐约感觉到了事情不对,但也不敢说什么。到了第二天,皇帝宣称临幸了花姬,名正言顺地将花姬留在自己及傅幽人身旁。皇帝又让将傅幽人的值班全部调到晚上。因为白天值班的话,傅幽人生病的事很容易被其他奴仆发觉。此外更以保护花姬的名义封锁春恩殿,故晚上的春恩殿便只有皇帝、傅幽人和花姬三人了。谁又知道,傅幽人白天的时候也在春恩殿。花姬也是有苦说不出,如今担着受宠者的虚名,却要担惊受怕的侍候傅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