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里的绝大多房子,在被遗弃后, 都已不能居住, 像张家和庄家的大宅, 更是有火燎的痕迹,吐露它们曾为盗寇占据的过往。
曾经坐落在竹山下的庄家宅院,被焚成了一堆黑炭,唯有院前的山茶花还顽强生存着。庄扬踩过齐膝的杂草, 来到山茶花后的池子, 一池的水都已干涸, 池中丢满破瓦破砖破篓子等等,哪还有一尾鱼一只虾。
抬头眺望竹山,竹叶葱翠依旧,却不知那头大貘还在吗?
“二郎。”
刘弘跟上来,在竹林中找到庄扬。此时,竹山的山脚下, 几位士兵在庄宅的遗址中清理。
“阿弘小时候常在这边伐竹。”
庄扬回过头来,对刘弘讲述,林风吹拂他的发丝,他五官柔美,嘴角笑意潺湲。
“嗯,有时抬头,会看到二郎站在窗内。”
刘弘拨弄庄扬耳边的发丝,他还记得庄扬十五岁时的模样,让他惊为天人。
“二郎是在看我吗?”
那个衣衫褴褛,寡言少语的男孩,一直被他照顾着。
“你那时小,觉得很可怜。”
庄扬也不清楚,自己对刘弘情感从何时起了变化,他年长刘弘两岁,本不该去喜欢一个年纪比他小的人。
当年那个矮小的穷孩子,转眼间,已是位高大威武的将领。
“那二郎是几时喜欢我?”
刘弘很清楚自己在给庄扬送花时,就已经很喜欢庄扬,他早熟。
庄扬从竹林中,试图眺望西岸,他看不见,为竹叶遮挡。他想起每日清早在屋外弓射舞刀的刘弘。
“阿弘,我记不清。”
竹里的生活很单纯,而这少年不知不觉就驻在自己心中。情不知因何而起,却也不知何时而终。
庄扬目光落在山脚,他看到士兵们在庄家遗址忙碌,他轻语:“竹里乡邻十不存二,生活艰苦。阿弘,可以发些谷物和布帛与他们。”
军中物资充裕,可以稍微相助乡民。
“我差遣大春去做,连并丰乡的穷困百姓,一并发放救济粮。”
后续任命的县令会好好安置百姓,但刘弘此时既然在丰乡,就少少给予帮助。
大春带着三四位士兵,在修理自家宅子,他将暂时驻扎在竹里。大春妻抱着女儿,在看屋外的一簇野花,母女笑容满面。
竹里逃离的人们,日后会返来,这里会恢复以往平静的生活,并且百姓会过得比以往更为热闹,幸福。
“无疾呢?”
适才无疾还在大春这边闲晃,现下不见身影。
“小公子去了河畔,想是去看西岸的旧居。”
大春留意过这位文静公子的身影,他跟着阿兰往河畔的木桥走去。
刘弘知晓,无疾对他以往的艰难生活很感兴趣,无疾出生于大城里,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
“阿兰也在那边。”
庄扬看到了庄兰的身影,在西岸刘弘母子当年居住的破屋前。
庄兰年长无疾,性情倒是不如无疾沉稳,她这些时日和无疾相熟,两人似乎相处得不错。
庄扬和刘弘来到西岸,听见庄兰在介绍当年刘弘家里的田地,还有养兔羊猪的地方。
“阿兰。”
庄扬唤她,不想庄兰和无疾正说得投入,并没有留意庄扬的唤声。庄扬想上前去,阿兰将刘弘贫困时的事,说给无疾听,显然是没有意识到这于刘弘是失礼之事。
“二郎,我们去红叶林。”
刘弘拉住庄扬,他从不会去回避以往贫困的生活,他便是从这样的地方走出来,成为今日的刘弘。
天色尚早,可以到红叶林里走走。
在未打下临邛时,这样的约定难以去实现,此时不过是到家门外走动那般便捷。
刘弘携带上四位侍卫,他自己和庄扬骑马在前,六人前往红叶林。
当年是步行,走了许久,这次靠马力,在午后时抵达,刘弘还记得路,他梦中来过数次。
让侍卫守在红叶林外,刘弘带庄扬穿过红杉林的深处,他们踩过层层堆相积的红色落叶,午后的阳光照射进林间,在高耸擎天的红杉树间,投下绮丽的光影。四周如此静谧,仿佛人世唯有他们二人。
刘弘牵着庄扬的手,缓缓穿行,光和风在他们脸庞、手臂上移动,像似斗转的时光,终于,他们来到一条潺潺的溪流边,看到溪畔的雾气和光影间仿佛林中精灵的野鹿。
两人站在溪畔,相拥在一起。
这些时日,一直在打仗,他们实则很少去思考他们之间的事情,也无暇去思考。
此时,在如此静寂的地方,他们审视着内心,思考着日后之事。
“待天下一统,我就跟阿父讨一个封国,到那时,二郎肯相随吗?”
刘弘觉得以自己的战功,讨一个富庶的封国不为过,只是他身为嫡长,分封为诸侯王,等于放弃了继承权。
连年累月的战争,使得刘弘将精力都放于打仗上,他又是汉王唯一成年的儿子,没有经历过激烈的权力斗争。
一片红叶在庄扬眼前飘舞,落在了庄扬的白袍之上,庄扬捡起,看着红叶上的一个虫洞,他本该很忧郁,话语却很平静。
“身为嫡长,进退维谷,阿弘,我所害怕的,是你因我而死。”
若是将帝位让予他人,到地方上去当一位分封的诸侯王,刘弘身为嫡长必然会受猜疑。只怕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我阿父知晓你我关系。”
刘弘和刘父的感情,算得上深厚,刘弘想父亲断然不会将他逼到死路去。
“可是当时于乱军中营救我之事,被汉王知晓?”
庄扬不是没有过担心,只是一日日的平静相处,让人麻痹大意。
“恐怕,便是因为此事。”
刘弘当时不顾性命,一心只要救回庄扬,这已超越了友情。何况魏川抓谁去当人质不行,偏偏就把庄扬抓了。
“阿弘,你我终究不得相守,不可做这般设想。”
庄扬会留在蜀地,他会送刘弘回长安,并遥遥地看他继承这天下。天下太平,人世蹉跎,世间之事,哪能样样都称心如意。
刘弘默然,看着溪流经过石头激起的水花,他一手握在腰间的带钩,他难受至极。
“二郎,就不在乎我与谁同寝,为谁所有吗?”
若真是按部就班,成亲生子,老老实实去顺了父亲的心意,那确实简单许多,至少现下看来,唾手可得。
“看不到听不到便好,到那时,我亦不在你身边。”
庄扬会嫉妒,他无法去避免这份情感产生,然而时间和距离,会消磨去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意。
“二郎,知晓我怎么想吗?”
刘弘站起身,抽出剑,寒光闪耀,他望着剑光,剑眉凌厉。
他不会让庄扬离他而去,他南征北战,所求的不过是一个人。
“若真要为此去死,那么我会竭力求活。”
刘弘没有说什么大道理,他这番话,已有所指,义无反顾。
“二郎,肯相随吗?”
刘弘用坚定的目光看着庄扬,当庄扬说“我亦不在你身边”时,刘弘感受到了庄扬的决绝。
午后的红叶林,静得仿佛能听到树叶掉落的声音,
庄扬感到一阵心悸,他想站起,双腿乏力,只得扶住身侧的树杆。他喉咙滑动,先是无声,继而声音因激动而不稳:“阿弘,不可!”
他不愿成为祸国殃民之人,若刘弘为一己之私,而不顾一切的话。
刘弘收回利剑,他因为庄扬的拒绝而心慌意乱,在锋利的剑身上留下一滴血,割伤了食指。
伤指流出的血液沾在袍袖上,刘弘看着袖上晕开的血,神情呆滞。庄扬执住刘弘伤手,取出一块巾布,帮刘弘包扎伤口。
看着庄扬专注、细心的样子,刘弘抬手去抚摸庄扬的脸庞,也将自己的头抬起。庄扬温顺的任由刘弘触摸、亲吻,刘弘温柔至极。
他们相伴在林中,直至晚霞披洒,眼前鲜红一片。
两人披着星光,返回竹里,无疾和庄兰等候他们许久。
竹里的营地简陋,住在帐中,这夜四人简餐,早早去睡下。
第二日一早,刘弘带上庄扬、无疾、庄兰和一支骑兵,前往临邛城内。在临邛,刘弘停留一日,处理事务,而后把霍与期留在临邛,自己带着庄扬等人,连并部分兵力,返回锦官城跟汉王复命。
汉王设宴招待来自临邛的豪富,汉王不同于蜀王,待商贾友善。蜀地因商人而富庶,在汉王的统治下,日后会更加昌盛。
这夜,送走临邛来客,宴席上仅剩刘弘和庄扬,汉王目光落在庄扬身上,和庄扬说道:“攻克临邛的计谋多出自庄生,庄生功高劳苦,这些金帛赐予你。”
两位侍从抬来沉甸甸的物品,这是笔巨财。
庄扬伏身,惶恐陈述:“联系临邛豪富之计出自子慕先生,其它计谋多是霍先生之功,臣功劳微薄,不敢冒领。”
刘父听得子慕先生四字,似有不快,但他也没有在言语里表示什么,只说:“这是你应得之物,与期那边我另有奖赏。”
第77章 坦言
庄扬从梦中醒来, 坐在榻上, 他头发披散,身穿着白色的单衣, 他的身形清瘦, 姿态优雅, 从背后像似一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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