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小言言,你当初第一天来灵州,我就看出你不是个善茬,”陆承影开始回忆,“那时候你见着我,我那老爹对你很是照顾,什么东西有我一份必有你一份,我那时气不惯,便暗地里去威胁你,没想到你一点也不害怕,说,我若敢动不好的心思,便让我在灵州待不下去。你当时和我说话的语气,便去方才在前厅那般温柔,可我听了却是打了个哆嗦。”
只因那时的陆承影没见过有人能把那般寒气逼人的话说得像唠家常一样温柔自然。
心高气傲的他自然是不服气的,几次明里暗里交锋,直到最后一次他陷害沈言,却不知为何被他反施其道,险些把老爹气得将自己扔出府,沈言淡淡求了句情,他才真真切切意识到,此人惹不得。
沈言听他说着,呛了一下,善意提醒:“陆大少爷,听你这语气,对当初那二三事介怀得紧。”
“不,”陆承影笑容诚挚,“小言言,我只是要向你证明,我从一而终将与你的点滴都记得清楚的。”
沈言深深感到今天陆大少爷不对劲。
不,具体地说,是昨晚从青楼回来后就不对劲。
主要表现就是那张嘴平日里虽然也啰嗦了些可也从未染上今日这感伤怀旧的调调。
“小言言,”陆承影上前一步,神色认真,“我今天是想告诉你——”
沈言一双凤眸一眨不眨望着他。
门口忽然传来樱桃清脆的少女声音,将院里院外房前屋后的人心齐齐震了三震。
“公子!门口有个满身是土的官儿要见你!”
第16章 第十六章
刘知县记得有生以来自己许久不曾这么用力奔跑过了。
那衙役一路跑回县衙说明情况,他立即叫人备了轿子,走到一半又嫌轿夫脚程太慢,自己骂骂咧咧下了轿,提着官服下摆直奔沈言所在那家客栈去了。
途经大街小巷若干,震惊过路百姓无数。
终于挥汗如雨到了客栈门口,还没来得及把汗擦干,眼前一个容貌乖巧的红衣少女,笑盈盈迎上来,“我家大人说了,您到了就先等上片刻,待我家大人更衣沐浴后再来见您,毕竟是他第一次上任出差,得显得庄重些,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气喘吁吁、跑得脸色涨红到发紫的刘知县嘴唇一哆嗦,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少女有模有样微笑道:“那您就先等等吧。”径自下去了。完全没给他反驳的时间。
刘知县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抬手抹了抹汗,四处一瞧,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前厅里唯一一张椅子上放了个明黄的卷轴,不用拆开也知道是圣旨,打死他也不敢动。这若说不是钦差大人故意的他都不信。
钦差大人没允许他坐,他就不能坐,不让坐,只好站着了。
满地衙役低头跪地,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看自家老爷跑得哆嗦可就是坐不下来的腿,以及那一身沾染得满是灰尘不忍直视的官服。
又干又渴又累的刘知县这一来委屈可收大了,眼前的亏还不算什么,官大一级压死人,可瞧眼前这光景,这桩小事钦差大人是管定了,想来是有意给他个下马威。可偏偏被告是镇南王的私亲,回头人家钦差大人视察完毕回京了,他还得留在原地收拾烂摊子。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流年不利,天降了一个难伺候的主来,活该自己倒霉。
抬手望苍天,晴空万里,在此时的刘知县眼里却仿佛是阴云密布、风雨欲来,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前厅站着一个、跪了一群,后院却一派悠闲气象。
沈言向来言出必行,说要更衣沐浴绝非开玩笑,但却不是为了见刘方晋,而是自从昨日到了临丰县,他便忙着去打探消息、收集情报了,夜里被崇华带回来,到此刻还不曾打理过,便当真欢欢喜喜跑去沐浴了。
被他丢在一旁的陆承影没说完的半句话因此硬生生咽了回去,满脸的黑线堆成一个苦笑。
未几,前厅樱桃慌慌张张跑了来,看着崇华,“主子,那个刘知县,竟然晕倒了,他那些手下怎么叫都叫不醒。”
崇华眉头一皱,抚额道:“沈爱卿这次委实是过了。”
樱桃张了张口,望着崇华正要给自家公子辩解,杏核眼忽然直了,瞬间变结巴:“公、公子……”
沈言才沐浴完毕,只松松垮垮披了件雪色中衣,凑到崇华面前,眨着他那湿润细密的长睫,用一种近乎幽怨的眼神看着崇华:“圣上,您莫非是动了恻隐之心,觉得臣怠慢了刘知县?”
他长发未束,泼墨一般懒散地披了满身,青丝末端还滴着水珠,衣襟上清郁气息侵入崇华鼻端。
那妖娆可入画的眉眼凑得极近,只要视线稍微下移,便可见那一段平直漂亮的锁骨被暴露在日光下。
崇华平静开口:“不曾。”
他语气把握得平稳,却没想到嗓音沙哑了。
那边陆承影捂着鲜血欲喷的鼻子拽着樱桃远远退避。
沈言定定凝视崇华半晌,似是觉得好玩,眼神肆无忌惮,崇华也不恼,在沈言面前他气量出奇的好,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半晌,沈言叹了口气,幽怨道:“为何圣上和他们不一样呢……”
崇华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之前在京城,臣每次沐浴出来,樱桃他们都是会喷鼻血的……”
崇华:“……”
大红的官服上身,掩住纤细的身形,却将那苍红的唇色映衬得越发明艳,乌发雪肤,一回眸间周身天地似都亮了亮。
若非亲眼所见,不敢想象有人能将庄重如斯的官服穿出魅惑妖冶的气质来。
腰却忽然被人环住,颈侧有人吐息温热,语声低哑迷离:“沈言,朕方才突然想到,这官服的颜色很像喜服。”低头迷恋地嗅他颈间气息。
“圣上赐臣一身像喜服的官服,莫非是有意将臣收入后宫么?”沈言半开玩笑,颇为认真地看了崇华一眼,眸子底隐隐的挑逗和戏谑。
崇华搂着他呆了呆,将环在他腰间的手收得紧了些,踌躇了良久,低低道:“不,朕只盼你安好。”
那语气诚实得很,这青年皇帝,连半句假话都不会说,话里满满的深情丝毫不遮掩,效果却比自己平日里那些风流暧昧的玩笑话强上百倍,听得沈言一阵莫名地慌乱,玉颜泛起薄薄的红晕,忙将头偏向另一边,睁开崇华上前厅去了。
唔,今日他算是明白挖坑自埋的道理了。
衙役们正试图解救昏厥的刘知县,沈言仔细瞧了片刻,敛衣襟蹲在刘知县面前,含笑道:“刘知县,把眼睛睁开吧,别劳累你的下属们了,否则他们还得抬你回去。”
刘知县一个激灵,陡然睁开眼,正对上那张妖娆精致的脸。
此时有衙役不满道:“沈大人,我们知县大人为了尽早来见您,到了这里却连个坐都没有。”
沈言一脸震惊,抬头看了一旁站着的樱桃,皱眉道:“怎么不给刘大人看坐?”
“那里分明有个座——咦,圣旨怎么放到了椅子上。”语气十分惊讶。
“对不住,刘大人,此乃本官的疏忽,怠慢了您。”沈言说着,面上却笑吟吟毫无愧色,一转身,在那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了。
刘知县瞪大眼瞧着,险些气得七窍生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主一仆是在唱双簧欺负人,他深深呼吸,挤出一个微笑:“无妨,沈大人,今日下官本来是想处理一桩案子,看沈大人这形容,是有意插手此案审理?”
沈言揉揉眉心,“正有此意,刘大人,我们这就去县衙吧。”
刘知县闻言十分欢喜,终于能摆脱这个让他不幸的地方了,恰逢外面一个小厮进来禀报:“知县大人,外面已经备好了轿子。”
跑了一路又站了一个多时辰的刘知县此刻听到府里给备了轿子,更加欢喜,一转头便要跟沈言请辞说那下官先行一步在县衙恭候沈大人大驾云云,忽然看到沈言一脸比自己还喜悦的神情,不禁一愣,备好的说辞生生噎在了喉咙里。
“沈大人……”刘知县诚惶诚恐,莫名预感不祥。
“刘大人!”沈言一把捞起刘知县的……袖子,泪眼盈盈道:“本官初来你临丰县,人生地不熟,原本还暗自担心会找不到去县衙的路,再加上本官体质虚弱,没想到刘知县如此细心,对本官关怀备至,竟提前命人准备好了轿子来接本官!本官……委实是感动至极啊!”
抬手揉了揉眉心,那官服的袖子便滑落下来,露出一段精致纤细的皓腕,刘知县看得眼光发直,一恍惚间就把反驳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等他回过神来,沈言已然抬脚上了自己的轿子,那唯一的轿子。
累得快要站不住的刘知县眼巴巴凑到沈言轿子跟前,张了张嘴,忽然沈言想起什么,托着下巴笑眯眯道:“对了,刘知县,本官提醒你,你身上是御赐的官服,却被你糟蹋成了这副模样,这可是大不敬。”
刘知县要哭了,心说要不是你限定什么一炷香来见,我至于把好好一套官服穿成这样么……
看到眼前人青筋直突突的额角,沈言十分满意,心情愉快地被众衙役抬去县衙了。陪同步行的还有刘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