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风席卷地面上的枯枝落叶,将崇华的发丝吹得凌乱,那乌发遮掩下一张清俊容颜晦明莫辨。
良久,沙哑的声音响起:“朕明白,你不必担心。”
沈言凝视他,拽着崇华衣袖的手缓慢地松开。他看得出,这一句“明白”崇华说得并不轻松。
突然听得崇华低低说了句:“朕只是太意外,萧玉会如此丧尽天良,让治下百姓饿死,却谎称朝廷不给发粮食,只怕朕的那每年几十万石赈灾粮,都用来喂了狼了。”衣袖内的拳头缩紧。
沈言默默听着。
他自然晓得崇华是自幼居于深宫,在位时间短,对很多事情的□□不够了解。这个正直的青年只是一心想遵从他那父亲的遗命做一个明君,却未料到如此艰难。
那么,自己是否要告诉他,想要坐好、坐稳这个位子,今后只会面临更多比这更残酷、更令他悲观失望的事情?
好容易平息了心头怒火,既是微服出访,自是住不得驿馆,众人便寻了家客栈入住。
才刚安置好行李,暮色便已沉沉地压下来,华灯初上,站在二楼窗口俯瞰下方街道的崇华本想看看治下风土人情调整调整烦闷的心情,不成想这不看还好,一看反倒成了火上浇油,对身边刚好走过来的陆承影忿忿道:“岂有此理!陆爱卿,你看看,你看看!临丰县这些官差,白日里对走投无路的老妇投以白眼,到了晚上竟还到处寻欢作乐。几里之外的人还在苦苦挣扎,他们吃着朝廷的俸禄,却在这里醉生梦死!朕真想扒了他们那身公服把他们按到地上打板子,统统发配的发配,流放的流放!”
陆承影神情恍惚,貌似有心事,闻言闷声道:“是,发配,流放,他们活该。”语气有些咬牙切齿,仿佛对贪官污吏恨之入骨。
崇华微微欣慰,火气消了不少,赞叹:“朕的陆爱卿果然是个正直之人,”顿了顿,想起什么,问,“沈爱卿呢?”
殊不知此语正戳中陆承影痛处,陆承影含恨控诉:“小言言这人不地道,居然背着我一个人跑去喝花酒会美人了……”语声戛然而止,他抬手捂住了嘴,面露惊慌。
气氛凝固了一瞬,陆承影几乎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这下完了,小言言临走前特意嘱咐了自己万万不可告诉圣上他的去向的。
惶恐地看了看圣上神色。
唔,圣上不说话。看样子没生气。
唔,圣上的嘴唇怎么好像在发抖?
就在陆承影终于顿悟眼前的崇华即将像引线烧到头的炸药一样火星四射的时候,楼下传来一声尖锐的年轻女子尖叫。
他记得,那是客栈店家年轻的女儿。
于是下一刻陆承影便看到崇华迅速下楼去了。等他反应过来跟着到楼下,看清情况时,事情已经解决了。
见色起意、试图□□年轻少女的那个华都男子捂着被崇华狠狠踢了一脚的胸口,猛烈地倒在地上咳嗽,双眼瞪大了,抬手一指崇华:“哪来的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敢打你爷爷?知道你爷爷谁吗!”
吓得脸色发白的少女被樱桃护在怀里,崇华还在整理自己的衣襟,眼帘都不抬,声音淡淡:“哦?”
“听清楚了,你爷爷我,是镇南王的儿子,我是萧绝,你今天打了我,就准备安排后事吧!明天就有人来给你收尸!”那锦衣男子捂着胸口,满脸戾气。
崇华眉头一皱,清冷的眸子冰雪般笼罩,“萧玉何时生出如此不济的儿子?”
一言出而四座惊,进来就被这阵势惊呆的陆承影失声提醒:“主子……”
这一路行来圣上都在尽力低调,方才入城时亲眼看到有人饿死,他都忍住没有发作,怎的此刻只是看到有人抢占民女便按捺不住了?
崇华却只是摆摆手,薄唇抿做一线,那是决绝的标志,他望着萧绝语气冰冷:“平安,去报告衙门,有人强抢民女,图谋不轨,让官差把他带走,关进牢里让他清醒几天。”
那边平安自事情发生便是一头雾水,瞧见那阴沉似水的脸色,颇有自觉地闭上了嘴,拎上萧绝便走。
萧绝暴跳如雷,概括其大意便是你们这群胆大包天的刁民知道爷是谁还不赶快好吃好喝把爷供起来居然胆敢送爷去见官云云。
平安嫌弃地揪着这位的衣领,摸了摸鼻子,不耐烦道:“叫唤什么?店家养的狗都比你安静。”
“信不信爷诛你们九族!”气急败坏。
崇华却在微笑,只是笑意阴冷。
不远处陆承影深深同情地目送被拎出去的萧绝,就刚才那一句已经足够让他带上全家去阴曹地府参观一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白天事比较多,所以没来得及写,这一章更晚了而且比较毛,不出意外晚点还有一更,
关于粉丝群的事,咳咳,本来是想建个群的,但尴尬的是目前关注者太少了o>_ 感谢看文的亲们支持,啦啦啦~
第14章 第十四章
一心要做个好皇帝、对某些不堪入目的事情忍无可忍的崇华龙颜震怒,要将镇南王家的儿子送去见官,那厢沈言却已经到了烟花柳巷美人怀里,身边围着一群莺莺燕燕,将外界繁华烟火隔绝。
御笔钦点的钦差大臣到临丰县的第一天晚上,居然是去逛青楼了。
据说这一夜后来被当地史官记录在县志里,成为端正清肃的县志中最为独具一格的鲜亮一笔。
烛影摇红,暧昧的灯光笼罩身边女子妩媚娇柔的容颜,修长如玉的手指轻佻地托起女子的下巴,沈言细细打量了一番,凑近了一分,温柔询问:“姑娘眼角有泪痕,似乎是哭过?”微凉的指尖细致地抚过女子白皙面颊。
那姑娘顿时惊慌,连忙抬手擦了擦,摇头挤出一个微笑,“没有啊,公子你看错了,可别坏了公子雅兴。”言罢小心翼翼抬眼打量沈言神色。
眼前这锦衣玉带的男子却没有她担忧中的怒意,蝶翼般的长睫垂落,目光落向她的手腕,伸手便要撸起她的袖子,她咬紧了下唇,下意识便要抽回,然而被那温柔含情的凤眸注视着,竟呆呆地忘记了动作,也忘记了自己被嘱咐过不能让别人看自己的手臂,任那道道血痕暴露在晕红灯光下。由此而生的羞耻感爬满心头,她只得偏过头,准备忍受预想中的嫌弃和侮辱。
“疼么?”温柔低沉的声音带着怜惜。
她惊愕地抬眸,掩不住自己的意外,在这风月场所多年,她第一次遇到如此怜香惜玉的人。
“谁这么心狠手辣,下这么重的手?”沈言皱着眉,轻声唤了人送来伤药,一举一止无不轻柔小心,唯恐弄疼这个素昧平生的青楼女子,那微微俯下的脸眉目如画,俨然是无数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郁结心头已久的委屈像是崩溃的堤坝,尽数倾泻而出,连手臂上的伤口疼痛亦不能换回她的理智,“是从蘅州来的林侍郎,昨夜里来的时候,不知为何心情暴躁,将我暴打了一顿……”
上药的手指微微一顿,声音依旧平淡如水:“一个侍郎,居然嚣张至此?”
她咬着唇,四处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公子有所不知,他是镇南王的亲信,此处西南,天高皇帝远,人私底下都议论镇南王就是西南之主,将来是要称霸的。”
窗外悬挂的灯笼猛烈摇曳,冷风吹起沈言额前散落的发丝,那凤眸中有冷芒一闪。
他浅浅一笑:“姑娘未免太天真,镇南王何许人,岂会让手下人随意摆出自己的名头,岂非自掘坟墓?”笑着摇了摇头,不以为然。
那姑娘急了,犹豫了片刻,用另一只手从床褥下翻出一块铁质的令牌,“这可是镇南王府亲信才有的,做不得假,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也并非没见过世面的,怎会分辨不出谁是贵客?就昨天夜里,他还拿这个吓唬我,清早的时候,不留神被我偷着拿下来藏在褥子底下,”她显出几分得意之色,“听他说今日便要回蘅州,现在大抵还在路上,约莫还未发现自己的东西丢了。”
沈言一挑眉,不屑:“一块烂牌子而已。”不以为意地接在手里,掂量了两下,扔在了床上。
女子悻悻垂下眼,见沈言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忍不住便想将满腔委屈都倾诉给眼前这朵解语花。从自己身世凄苦说起,再到如何受到百般虐待,哭得梨花带雨。
好整以暇的年轻公子便托着下巴边听边安抚,让这个苦命女子觉得寻到了一位懂得怜香惜玉的知己,漫不经心问了句,“那个林侍郎,最近是很忙吗?为何前一日夜里才到临丰县,第二日一早便要急着赶回蘅州?镇南王府公事很多吗?”
“平日里不是这样的,最近不知怎的,风声很紧的模样……”语声戛然而止,女子有些警觉地看了沈言一眼,半开玩笑道:“公子面生得很,像是外地人,来这临丰县所为何事,倒像是很关心镇南王府。”
沈言凝视她,眸光流转,忽然浅浅一笑,慢悠悠道:“姑娘问我来此地所为何事,岂非明知故问?”斜挑凤眸瞥了那明亮的烛火一眼,轻轻吹熄了它,将女子按到在床上,乌发散落,被遮住的一只手没有去摸塌上美人,却在床边缓慢摸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