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宁将军。”晋庭起身上前,抬起手露出那日对方给他的羊皮卷。
温尔笑着接过来,伸手请他重新坐下。
“晋兄是聪明人,想来也不用本将军多说。”
“然,”晋庭看着他道:“听闻巫宁氏族在草原上赫赫有名,想来是苦于被察兰氏压制,如今虽王亲中皆有分,但势力微弱。”
温尔笑意未减:“我不过是巫宁这一族的幼子,几个兄长都因太过锐气,皆被单于遣往北部,我因愚笨,故留了下来。”
“若巫宁将军此次能助我夺得大华,我定将助巫宁将军夺得草原霸主。”晋庭道。
“晋兄一言九鼎,我自是信得过,”温尔道:“不知晋兄手下有多少高手?”
“不过百人,实在薄弱,但若是巫宁将军能助我除去军队人马,对宫中的大内高手,晋某手下的人足以。”
“不知事成后,晋兄又可给我何帮助?”巫宁眯起眼。
“公孙王朝早已千疮百孔,晋某早听闻其中一些军队早有不忠之心,到时定有兵马倒戈投降,”晋庭道;“待我掌权后,会助将军同样数目的兵马,加之大华的草粮——依将军之需而取。”
“大华政权腐朽,可有这么多草粮?”温尔挑眉。
“华北怕是一般,但江南富庶,将军应知晓罢?”
温尔颔首,又道:“还有一事,望事成后晋兄能帮忙。”
“是何?”
“大华宫中有一毒物名芒硝,若晋兄一统,还望能给我些许。”
“必然!”晋庭爽快地答应,而后微皱眉:“眼下晋某担心的是,这三万军队恐怕……”
“这个晋兄不用担心,我自会解决。”巫宁道:“但为了让察兰不起疑心,要收敛些,怕是不能攻下晋兄想要的全部地方,但尽管放心,待之后兵变便将晋兄所有的全部拿下,且襄戍关以南我也不会占有!”
晋庭听得他如此闪电般的谋划,心里隐隐有些疑惑,揣测这年轻的将军究竟可否有足够的本身扳倒察兰。念此他道:“容晋某一言,巫宁将军想何时夺得草原霸主。”
温尔笑意加深:“我已准备万全,蓄力兵马,只待东风,而晋兄就是那东风啊。”末了他继续道:“待晋兄攻下大华后,我便带兵反戈一击,足以。”
晋庭皱眉:“察兰兵马二十万,巫宁将军可有足够兵力?”
“二十万兵马中,包括北部的三万,皆是巫宁氏所带,”温尔道,蓝色的眼眸里一闪而逝诡异:“至于其他的兵马,晋兄可想知道从何而来?”
看着那讳莫如深的诡异笑容,即便如晋庭,心里也不由一颤。他颔首,而后见温尔拍了拍掌,那毡帐里头、雄鹰巨幅锦绣的背后竟走出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妪。
那老妪满面皱纹,高额头,白皮肤,一双蓝色的眼睛看着晋庭,露出掉得差不多的牙,看上去便令人毛骨悚然。她拄着拐杖,杖上镶着神色的蓝玛瑙,映着苍老不已却精神矍铄的脸盘,也映着这毡帐壁上扑朔迷离的匈奴文字。
温尔上去搀扶她,同时对晋庭道:“这是巫宁氏的黔婆巫师。”
晋庭被那老妪盯得有些发毛,但还是有礼地上前道:“巫宁本是巫蛊氏族,晋某早有听闻,莫非将军所说的兵马就是来自此?”
那黔婆笑起来,露出残缺不齐的牙齿:“晋大侠可否有兴趣和老妪前去一看?”
“……看何?”
“就是晋兄所说的‘兵马’。”
上古有诗云:
女巫浇酒云满空,玉炉炭火香咚咚。
海神山鬼来座中,纸钱窸窣鸣旋风。
神鬼之论向来是下至普罗众生上至真龙天子都讳莫如深的谈资,晋庭从来不信鬼神,也不信真有巫术一说,但眼下这二人带着自己策马、在逐渐暮色四沉的苍穹下往草原深处的南部行去时,他顿然有些莫名的恐惧起来。
人生而对未知有无限的恐惧,就算他是想制霸天下的晋庭也一样。
雍群谷地,草原之东南,临海之潮滩,有一凹陷下去的狭道。晋庭不知道这二人要带自己去何方,只知眼下除了一探究竟外,只能选择那贫瘠的、可怜的三万兵马去堵攻打大华皇城的可能。
“晋兄可以下马了。”
晋庭听着他的言语下了马,疑惑地看着周围一片漆黑的景色。
就在他要发问时,忽看见那黔婆拐杖上的蓝玛瑙诡异地亮起,喃喃而低迷的咒语流出,若岩壁滴下的水蔓延了四周的空气。紧接着,忽然燃起了淡蓝色的光晕,渐渐将眼前的景象点明,伴随着雍群谷地中呼呼低啸的风声,将掩映在地下的广阔区域浮出水面。
咒语戛然而止,如同老人苍老的咳嗽,以及器皿撞击的粗糙,晋庭的视野中浮现了那站在谷地之底的那群尸兵。
若群蚁拍衙般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全然不似他见过的、活生生的军队。他们多么安静,多么严守军纪,是多么上好的兵马,机械、无意识、好操纵、生来让人胆寒的特质和无限的寿命。
晋庭僵硬地看着这群尸兵,心里猛然警惕,生怕这两人也会将自己变成其中一个。
“每一个尸兵都要耗尽力气,”温尔适时地开口,语气平静:“时机已到,虽然不多,但我们不能再等了,所以若晋兄夺得皇位,还请用大华的兵马,助我一臂之力。”
晋庭看着这些在黔婆控制下安静无比的尸兵,默然不言地看着温尔。
对方笑道;“我知晓晋兄在想何,这尸兵的控制也绝非易事,一次要耗掉黔婆多少力气,你尽可想来。如若操控容易,我又何尝等到今日?如若容易,怕是在察兰□□的时候,我就已经用这些与他争锋,也不会让他有称王的机会。”
“晋大侠如若不愿,便用察兰给的那三万兵马,去攻打大华罢。”沙哑的声音响起,但见黔婆倚着古树,意味深长地看着晋庭。
静默,晋庭看着那群尸兵,仿佛看到了一统河山后千呼百应的风景,仿佛看到了那皇城之顶的浩然——他那早在二十年前就燃起的野心,如烽火燎原,疯狂地吞噬那不可磨灭的欲望和贪婪。
“一言为定。”
第115章 同生共死
天昶一年四月十八
西域王孟罗起兵骚扰大华西部城池,护国大将军褚陆立即发兵相抗,两军在赤瓜尔河对峙不下。
东边山雨欲来风满楼,但这与凤羽城毗邻的阳关城在孟罗的管理下依旧平静姝好,即便赤瓜尔河两岸是两军“对峙”,战事一触即发,但这里来往商客还是络绎不绝,叫卖声也毫不停歇。
“噜噜噜”
“驾——”
“让一让让一让!”
一辆中原风格的马车一阵疾风般冲进阳关城内,掀起黄沙漫天,集市百姓被吓得纷纷往两排避开,对那扬尘而去的马车指指点点。
风尘吹拂起那马车车帘,马车里虚弱的男子面容惨白,嘴唇干裂得出血,美眸微掩无神,奄奄一息,似乎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用尽全力。
他无力地握着那个栩栩如生的木雕小人偶,失神空洞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那小木人上,不知不觉眼角湿润,任凭痛苦绝望的眼泪从眼眶掉落,发不出一声呜咽。
“驾——先生撑住!很快就到了!”莫乔之疯狂地驾着马车,用尽全力往贺王府赶去,只想再快点再快点。
今日刚好是第十日,鸢尾花毒的极限。
“吁——”
马车猝然停在贺王府前,莫乔之一个跃身冲下去,大吼起来:“少爷!!少爷快出来!!”
“干嘛呢!”
守卫王府的士兵顿时围过来,拿着兵器对着那突然出现的中年大叔。
“闪开!!”莫乔之一脸怒火,震袖一挥将那一圈士兵打飞好几步。
“好啊!兄弟们上!!”
如同遇见了刺客,那士兵立即形成围剿之势,正当战局拉开,一声低缓而温和的声音制止了双方的剑拔弩张。
“都退下。”
“是,王爷。”一群士兵纷纷退下。
莫乔之看见连珩顿时老泪纵横,还未等连珩说话他便用力将连珩扯到马车前,哽咽着说道:“少爷,先生他.....他来找你了。”
“怀央还任性不出来吗~”连珩宠爱地笑出声来。
当他掀起车帘的一刹那,才知道何为万念俱灰,何为生不如死,眼前的男子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没有一点儿生气,若不是对方那湿润的眼角,他还真的以为怀央已经离他而去。
连珩瞬间全身发凉,面色“唰”白,下意识歇斯底里地大吼出来:“怀央!!!”
他眼角猩红,青筋暴起,声嘶力竭大吼着立即抱起马车里昏死过去的云离,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不知道要去哪里,就好像铜墙铁壁被攻陷,溃不成军,坍塌成一座废墟。
“少爷这边!快点!”莫乔之还是保持冷静,引着连珩进王府。
“怀央别怕,有我在,别怕......”连珩嘴唇颤抖着不停安慰着,跌跌撞撞冲进王府,“你们进王宫给我把所有御医巫医都抓过来!!给我把阳关城的所有大夫抓过来!!立刻马上!!”
整个王府响彻了连珩怒气冲天的爆吼,颤抖的声线泄露了他的无助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