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昕在狱卒们的簇拥下,不急不缓来到牢房前。
“子骞。”他轻轻道。
姬子骞抬头看向他,嘴里发出自嘲的笑。在同谋的三个月中,每次黎昕都恭敬的称他贤王殿下。现在这声“子骞”,使他突然意识到,从很久以前,他们就渐行渐远了。
黎昕一身素色锦服,并不张扬,如同他的性格。不过终究身份不一样了,他的衣着不管是用料还是手工,都是宫中最好的精品,在识货的人眼中,处处彰显着低调奢华。仔细想来对方最张扬的那段日子,几乎在皇上重病期间独揽大权。然而这期间唯一值得诟病的张扬,居然是他与皇上合演的一出戏!
“侯爷?黎昕,这就是他能给你的吗?”姬子骞闭上眼,嘴角挑起讥讽的笑容,笑他自己的自以为是。他以为掌控全局,却不过是个笑话,他也在笑对方短视,选择背叛他。
“本王在牢中与虫豸鼠蚁为邻,黎昕你都已经封侯了!可惜没有天地灵药你能活多久?”
他总算想起了让他高兴的事,唯一值得炫耀的地方,嘴角笑容在扩大,眼中带有恶意。
“天地灵药只有本王知道在哪里!就算你把王府挖地三尺,也别想找到。黎昕,这就是你背叛本王要付出的代价!”
黎昕微一颦眉,如释重负舒了口气。没想到事到如今,对方还死不悔改,依旧想着龌蹉手段相威胁,他心中再没有了那份莫名的亏欠感。
他叹了口气道:“贤王殿下,你以送药为名进宫,却连天地灵药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都没去看一眼?早在你进宫前,那株药就已经落在我手里。看来在这天牢的这段时间,你已经与外界彻底隔绝了。”
姬子骞一愣,神情萎顿了几分:“怪不得……”他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
“可你投靠姬昊空,不过是被赐了侯位!本王当初许你封王,共享江山社稷。黎昕,你本可以更进一步!”
黎昕挑眉,弯腰打开食盒,将丰盛的酒菜摆放在矮几上。
他又将一双银筷递给对方,开口道:“我今天只是来看看你。”
他说着叹了口气,挑开酒坛上的泥封,为对方斟了一杯酒道:“你与外界隔绝消息不畅。如今我来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姬子骞冷道:“本王只为你感到不值!姬昊空心机深沉,当真以为跟着他能享受荣华富贵?你和他的事,我在宫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根本没有掩饰,朝中不知道多少人诟病你!”
黎昕轻笑,面对姬子骞的痛心疾首,只云淡风轻道:“若非如此,王爷怎么会将证据主动交到我手上?”
“你……本王居然中了你们的计!”姬子骞猛地一拍案几,激起的浮尘漫天飞舞。也不知道是被气,还是被灰层呛到了,他忽的一阵咳嗽。
黎昕伸手去拍对方的后背,姬子骞狠狠拍开他的手道:“别假惺惺碰我!你不惜自污,也要取得本王的信任,他就真比本王好吗?明明我们更早相识,我们曾经……曾经……”
曾经关系那么好。
可是回忆起来,记忆中全是利用,他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和对方交心过。
黎昕知道姬子骞误会了,他没有自污,朝中却人人赞扬他的果断和机智。他不想费口舌解释其中的复杂,也没法说得清他与姬昊空的关系。现在就算他夜夜待在皇上的寝殿中,朝中众人也只以为他与姬昊空在整宿下棋吧?
黎昕与对方斟酒道:“王爷见到我,就都提这些事,没有其他要问的?这桌菜是温王妃求我带进来的,她还托我带了两本王爷平时最常翻的书。”
姬子骞目光落在两册边角略卷的书上,表情微微动容。流露的感情从眼眸中一闪而逝。
“本王不问是因为知道没必要问。姬昊空说不会牵连妻儿,所以我并不担心她们的安慰。”
最了解对方的人,往往是敌人。明明已经闹到谋反这一步,他却始终相信姬昊空一诺千金。
其实他就是仗着对方这一品质,才敢肆无忌惮。这段时间他在牢里想了许多往事,终于想明白了这点。
姬子骞将酒杯中的好酒一饮而尽道:“本王当初纳温宜春进府,虽也是看中她姿色,不过更多是她的身份。黎昕,她是你表妹,你自然会帮衬她。本王做大事需要冒大风险,也得做两手准备,好为自己留后路。本来……还想把你绑上本王的战车,现在……能留下一丝血脉不被牵连,也是不错的结果。”
他不去问温宜春在导致他的失败众多因素中,担任了什么角色,帮了对方多少,免得给自己添堵。
姬子骞又自顾自倒满酒杯,一口饮尽。他捏住银箸去品尝这些昔日最爱佳肴。他不担心菜里有毒,不是银筷让他产生的安全感,而是没有必要。
他是个将死之人,旁人不需要用这种小手段对付他,所以他吃的毫无顾忌。
菜肴很美味,也没有行同嚼蜡的自虐心理。他被关在天牢里,狱卒虽在饮食上没有亏待他,却也不能如以往一般奢侈。这已经是他这些日子吃过最好的一顿。
吃到最后,终于有一丝酸楚涌上心头。姬子骞放下筷子道:“本王其实知道宜春那段日子惶恐不安。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一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她给本王求了平安符,说只求平平安安,可惜……”
可惜这种平安生活中,已经没有了他……
“什么时候行刑?”他突然问道,“本王刚被关进来时,隔三差五还有人来营救本王,之后时隔越来越长……算起来,已经有很久没人来营救了。江白容的手下快死光了吧?姬昊空好算计!”
黎昕睫毛颤了颤,吐露道:“三天后。”
姬子骞听了不语,颤抖的又喝了一杯。
半晌后他道:“本王想在离开前,听你抚琴。你会来送送我吗?”
黎昕淡淡道:“让王爷失望了,黎昕不通音律,并非王爷的知己。今天便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
姬子骞笑出声:“你只不过不想弹琴给本王听!本王知道你会弹,江白容说她弟弟将你教的很好,连琴谱都送给你了!”
黎昕垂目,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眸,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他淡淡道:“其实这次来,有件事想要请教王爷——您将姜淑妃的尸体埋在哪了?”
“……”姬子骞深吸一口气,又是憋闷又是狼狈道,“反正不是乱葬岗!她毕竟是本王的表妹。本王已将她埋在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怪只能怪她在不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其实很久以前,本王有那么一点喜欢她,很可笑吧?她那种貌不惊人的姑娘……”
黎昕眼中流露沉痛道:“不可笑。”
“哈哈哈——你这么心善,怎么能成大事?可是偏偏你让本王一败涂地。”姬子骞笑容扭曲道,“本王还是亲手掐死了她,心中也是很痛苦的。不过若将她的埋骨之地说出来,岂不是多了一条私通宫嫔,杀人灭口的罪名?本王死都不会说!”
想到自己三天后就要被处刑,姬子骞笑得更癫狂。
“终于有一样你们找不到的东西了。本王也不算太失败吧?”
“……”黎昕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心情走出天牢的,他只记得自己临走前,照着对方的脸狠狠给了一拳。
行刑当天他没有去刑场,据说有人劫法场没有成功。
那天他收到的系统的提示音。任务完成,他内伤被治愈,恢复健康身体。
姬子骞死了……
那天劫法场的人是江白容派来的。其实她的行踪,他们一直都掌握,不过始终没有动手抓她,而是利用这只饵,引出她身后更多的隐藏势力。
就这样兜兜转转一年,江白容东躲西藏,自以为躲过了追捕。她每次在一个地方发展势力,刚刚要形成气候就被一锅端。折腾得多了,势力大不如以前。
黎昕除了接手抓捕江白容的差事,这一年来,他在皇上的大力扶持下,还将玉米、土豆、番薯这些高产作物,推广到晋国的大片土地上。
收获成果喜人,他终于放下心,不用担心百姓们遇上大旱要饿肚皮。
唯独在昔日江国故土上,这片已经属于晋国的土地,却因为人称殷公主的前朝皇室余孽在活跃,让作物的推行极不顺利。
江白容的势力一次次被打击,已经压缩到极致。偏偏在那片被殷王朝统治数百年的土壤上,她的势力根深叶茂,使她得到了喘息,重新壮大起来。
她试图与天隋国联手,却铩羽而归。她龟缩在此苦心经营,顽强的与晋国皇室继续作对。
大旱如期而至,这年七月,已经许久没下过雨的土地,蝗虫遍地,赤地千里,瘟疫开始爆发蔓延,逐步发展到民不聊生,十室九空,饿殍无数。
其他地区虽也遭遇了旱灾,却在收获季节自给自足还有结余。高产作物的大丰收,让姬昊空有足够的底气投入赈灾当中。黎昕作为推行者,风头一时无两,收到了万民的拥戴。
江白容就惨了,因为拒绝高产作物的推广,让她的残余势力损失惨重。殷公主成了祸国妖孽人人喊打。吃不上饭的愤怒百姓,将矛头对准了她,不管她逃到哪儿,都很快被人检举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