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之安之若素,缓缓道来。众人听罢均不再打趣,只是新娘听了,明亮的眸子似乎暗了几分。暮沉不言,却暗自松了口气,真是好一个哥哥。
那天的梅花真是开得极艳,却比不过顾衍之红润的面容。暮沉对这个不食人间烟火,只染一身书墨香的男子,突然燃起了兴趣,想要看看这种人倘若一朝动了凡心,又是怎个模样。
再次见到顾衍之整日愁眉不展,甚至又开始独自一人饮起了欲雪,是第二年孟秋。传闻边境纷乱,常有锦国的军队小规模来犯。绣儿传来书信,她那里城门大开,锦国军队随意出入,衙门也对锦国军队在街市上恶霸般的作恶视若无睹,怕是迟早有一天,边境会失守。
而绣儿本是身怀六甲,却在锦国军队在街市上的一次冲突中被误伤,以致流产,鬼门关前走了一趟,险些丧命。
绣儿的母亲和顾衍之的母亲素来交好,便在酒馆家大儿子的陪同下,去探望照顾绣儿。回来时,是带着绣儿一家一同来的。当年如花娇美的新娘,如今已经憔悴了不少,总是眉头紧蹙,哀哀怨怨。
边境带来噩耗,云国边境已经基本失守。将士们久不练兵,官爷们只知享乐。边境的小城,如今几乎成了锦国天下。好在朝廷即刻加紧了对边境的守卫,大批兵马粮草途径酒街,紧急调往边境。
屋漏偏逢连夜。母亲本就身子虚弱,就在此时,却突然病重。以前只是走起路来腿脚不太利索,经常惹风寒。如今已经几乎不能自己走动,开始剧烈咳嗽,严重时,甚至会咳血。
暮沉虽然干起活来笨手笨脚的,伺候老夫人时却是真真地尽心尽力。顾衍之看在眼里,暖在心里。这些年来,这个陌生的男人似乎已经不再陌生,更像是个重要的存在。
“暮沉,倘若我儿衍之是个闺女,也许,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
老夫人倚在床头,用枯瘦的手,握着暮沉白净的手。
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让暮沉心头百感交集。话在嘴边,却怎样也说不出来。
“娘知道,可是只要过得好,就好。”
一旁端着药碗的顾衍之蓦然一惊,手里端着的药碗一晃,冒着热烟的汤药洒了一身,在他的青衫上晕染开来。
也就是汤药洒了的同时,暮沉不假思索的站起来,想也没想就用自己的手去擦拭顾衍之身上的热汤药。
“衍之,你怎么了这是?给娘看看烫着了没有?”
老夫人慌张地欲起身下床,被顾衍之拦住了。
“没,没有……不打紧的。”
顾衍之尴尬地笑了笑。
“还好寒冬时节的衣衫厚实,没有伤及皮肤,以后可要小心点了,顾先生。”
暮沉一边为老夫人解释,让她放心。一边找来了一块干净的白布手绢,为顾衍之擦试着身上的汤药污渍。
二人的近距离亲密,令顾衍之忽然有些紧张,似乎能听到自己胸口处有力的心跳声。
暮沉佯装成为顾衍之擦拭手肘处的衣衫,越贴越近,微伏在顾衍之的肩头,用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呢喃着。
“衍之,乖乖回房,我来检查下身上是否有烫伤,好吗。”
吹气一般的声音送入耳中,顾衍之忽觉浑身酥软,不由得脸颊羞红了起来。恼羞成怒地捏了一把暮沉的腰,而暮沉只是一脸笑意。
顾衍之忽然想起娘方才的那句“娘知道,可是只要过得好,就好”,恍然大悟。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老夫人的身体日渐好了起来,却没能挺过这个肃杀寒冬。在一个雪虐风饕的午夜,走了。
本就清瘦的顾衍之,如今更是哀毁骨立。
绣儿在顾衍之家门前,迎着风雪跪着,任谁搀扶也不愿起来。疾风裹雪,扇在她挽起的墨发上,化成水,结成冰。
她一直在自责,认为是自己害了老夫人。前不久,老夫人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绣儿便想带老夫人出去散散心,刚好听说边境战乱有所平息,已经基本安全了,想着正巧打算回家一趟,不如带老夫人一起。
不曾想,到达边境第二日,街上来了一群锦国士兵,在集市大肆抢夺。人群慌忙逃窜,腿脚不利索的老夫人在人群推搡中摔了一跤。这一跤,几乎要了老夫人的命,从边境紧急赶回来后,老夫人撑了几日,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顾衍之的面容已是十分苍白憔悴,一言不发,失神地望着家里老夫人经常做饭煨汤的厨房,陪池荷玩耍的庭院,朴素简洁的卧房。
一切,都是暮沉为他做的。
操办老夫人的后事,安抚绣儿和池荷,打点家里大小事宜。甚至,以义子的身份,为顾衍之的母亲披麻戴孝。
恍然间,顾衍之对这个男人萌生了一种依赖与安心的情愫。自从大哥走后,留下老夫人和年幼的池荷,自己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任何事情都要自己来扛,撑起这个家。然而,现在居然有这样一个男人,可以给自己一个安心依靠的肩膀。
顾衍之不知该如何理清内心对于暮沉的乱麻。
第5章 第五章 心悦君兮
其实,就算酒街的人素来淳朴善良,可换作是谁,收留了暮沉这样一个身份成谜,还身负重伤而来的男人,都会有所疑虑。
顾衍之也不曾例外。
自辞官回乡,逍遥自在地做起了教书先生,官场的人脉已损大半。可即便如此,也有几位故交,偶尔往来一二。要说想更详尽地调查一个人,还是有办法做到的。但纵使如何调查,谁都查不出暮沉的底。
暮沉当年昏迷后醒来,曾模糊地提及自己貌似是跟着运货,翻越边境雪山。如此一来,他极有可能是往来与云国与邻国之间跑商的商队一员。可根据友人们的调查,虽查出几个极其相似可疑之人,最后却也因一些琐碎细节,一一排除了。
还有一条线索,便是暮沉当年惊醒过来时,愤怒地嘶吼着一个人名字。
萧逸。
萧逸是何许人也?云国之大,又有多少个萧逸存在?唯一的线索,也毫无进展。
顾衍之就在这一筹莫展之中,与暮沉相安无事地共度了数载岁月。茶米油盐的日子,他渐渐发现这个男人,似乎已成了自己家中不可或缺的一员。尤其是母亲过世,暮沉为了顾衍之,为了这个家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令顾衍之每每想起时,便变心头一暖,莫名的情愫爬上眉梢。
也许暮沉,当真只是一介匹夫吧。某一天,平凡的他,平凡地跟着商队跑商,翻越雪山。途中或是遇劫道负伤而逃,或是遇天灾死里逃生,而后不平凡地,倒在了酒街,倒了私塾的梅花林,也倒在了顾衍之的心上。
时光荏苒,酒街的人们也基本上认同了暮沉,这个代一蹶不振的顾衍之操办老夫人后事,照顾尚且年幼的池荷,肯为老夫人披麻戴孝的所谓“义子”。
积雪消融,可窥春光。随着凛冬悄逝,大地回春,顾衍之也逐渐能打起精神了。本来执意要重振旗鼓将私塾再开的他,硬是被暮沉拦了下来,让他再歇息一段时日。
这个人现在已经瘦到眼底尽是虚弱的病态,虽然见到暮沉和池荷,也能真心地重展笑颜,但本就白皙纤瘦的他,如今看来,更像是个食不果腹,面色苍白的贫苦书生。
暮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又怎舍得这样的顾衍之再去劳碌奔波。
每日早早去药房抓了药,装在小瓦罐里熬,看着火候寸步不离。再把熬好药送到顾衍之房内,一勺一勺吹着,为他服下,看着他喝罢后静静睡下,才肯安心离去,到小酒馆开始当垆卖酒的一天。
闲暇之余,想起家里有个人在等自己回去,这个人今天身体有没有好一点?是不是倚在窗边看书着了凉?那么调皮的池荷会不会又惹他生气……想着想着,便兀自傻笑了起来。
暮沉愣了愣,无奈地哑然失笑。
以前,何曾这般挂念一个人?想起那人,便像个小傻子一样偷偷地笑。以前,又可曾对谁念念不忘?向来风流纨绔,任各路美艳男子入怀,皆是浅尝为止。
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 。
莺飞草长,天气转暖。暮沉终于允许顾衍之回到私塾了。
每当私塾下学时,他会准时倚在私塾的窗边。或是趴在窗边,看向里面握着书卷,温文尔雅的顾衍之,听到顾衍之有精彩的言论,便开心地鼓掌叫好,然后笑着被顾衍之让几个孩子给推出私塾。或是靠在窗下的墙上,折一根柳枝叼在嘴边,开心地哼哼着小曲。
家里的琐事,除了洗衣做饭,暮沉都料理得很好。笨拙的他总是不小心洗烂了顾衍之的青衫,或是做出被烧得焦黑的饭菜。
“真笨真笨,池荷都会烧菜啦!”
被小小的池荷这样嘲讽,暮沉没有生气,只是佯怒地揪了揪池荷的小辫子。
“小叔叔,暮沉叔叔又把碗给摔碎啦!”
暮沉还是没有动怒。
“暮沉叔叔,就像小叔叔娶的小婶婶一样,嘿嘿。”
这次,暮沉生气了,再一次上演了一个大男人扯掉围裙,抄起锅铲,满院子追着池荷,扬言要打扁这个小丫头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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