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对方尚存清醒,虽因此导致身体上的变化皆遮掩不住,却并没有下一步的行进。
再比如小仙体虚,需要隔两个时辰就补充内力,梅千岭的手掌就会抵在他背心要穴一刻不离。那天晚上,他从午夜的梦中惊醒,翻了一个身,看到对方熟睡的面孔,手掌却依然保持之前的姿势,他扯了扯,竟没扯动,他忽然有些感动,仔细观察,才发现睡中的他看起来并没醒时那么莽撞讨嫌。侧颜很好,浓墨的眉,秀挺的鼻峰,紧闭的薄唇,眼睫顺长,会随着梦景而缓慢翕动。偶尔会像孩童那样弯下嘴角,表露天真,倘若生在一般人家,有普通父母庇护,会有一个不错的人生,可惜,偏有那样诡谲凄惨的身世。
想起六月,觉得两人是完全不同的。
一个是被彻底保护的,就像一朵夏天的雪花,需要阴翳的庇佑。
而另一个,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似乎充满着诸多变数,若非要挑一种比喻,那会是:可怜虫。
已过了两日,江临风并没如约来接应,他揣测着,想必遭遇了不顺,或许是遇到了棋逢对手的梅霜寒,这个隐藏极深的男子,每时想起,总有一种彻骨的浸凉。
仪式即安排在今夜执行。
乔景天吩咐下人打开两人的链拷,在梅千岭的眼中小仙分明看到了强烈的难舍的流露,可没听说,两个人好到要以锁链相缚彼此的,那种好,又岂非真的好。
移花宫的圣姑还是要迎娶的,就在结盟仪式之后。
自从见梅千岭对小仙那副掏心摸肺的光景,乔景天的感觉就非常不好。好南风不是不可以,但太过投入就过头了,梅千岭显然过了头,尤其被锁的这两日,虚弱的江小仙少不得被吃下多少豆腐,但这不是重点,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又会使毒的大夫,终究不是个好大夫,哪怕他手无缚鸡之力,留着也是个祸害。
于是,当着被几人制服下的梅千岭的面,将他杀死,锁喉而亡。很希望,梅千岭能将他恨上。
“为何要盗曼陀罗?”
“为了救一个人。”
“为何要牺牲自己去救人?”
“…不为什么。”
对方并没有说出自己想听的回答。
乔景天带人闯进来之前,他梅千岭本打算刨根问底。
在小仙被杀死后,他昏厥了。
再醒来时,已被封住了记忆,成为一个复仇傀儡。
这刺激,不小。
移花宫的前代掌门圣姑前往金营盗取枢密文牒时,不幸落网,被挑断手筋脚筋,扔在马蹄下践踏,活活踩破脏器而亡。与君子岛一样,两个门派都对金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因此联姻的目标除了为梅千岭平添如虎添翼的江湖势力,仇恨也被放大一倍,而仇恨,是杀人利器,包括亲眼目睹挚爱死去的仇恨。
当夜,君子岛清风正好,明月高悬。
木神宫的正门卸锁开启,在乔景天和梅兰竹菊四家掌门的护送下,梅千岭金冠黑袍,形若僵木的被引领到宫内正中央的紫金雕花祥云锦坐上,割了手腕,放了血,发了毒誓,接受了武林四方朝拜,签下结盟文牒,波澜不兴的地成为武林盟主。
武当反对,
峨眉反对,
华山反对,
十二连环岛反对。
这些反对或提出抗议的人士,均被乔景天以擎天大法第八重一一击成粉末,其余的忌惮他的神功,又惧怕身上的玉兰毒,皆不敢言。
梅千岭顺理成章地登上了盟主宝座,象征性地接受盟下自家人的挑战。
他脱下黑袍,一改往日痴白相,执踏雪寻梅剑冷漠迎战,起势就是一个很漂亮的折梅手姿态,衬上他与往日大相径庭的神情,目空一切,其实是眼神空洞,有那么点脱胎换骨的意思。
灵魂,早没了。
贺兰敏第一个试剑。
贺兰舟第二个试剑。
竹清茅第三个试剑。
菊重阳第四个试剑。
梅千岭机械地使着剑,招招波云凌厉,在场人皆不曾见此的招法,唯有乔景天一人识得,万花派万无忌自创这套剑法,还没来得及名扬天下,就暴毙身亡了。
“花自飘零水自流”,十年前的花会上乔景天秘密谋杀万无忌夺得这本剑谱,便一直苦心钻研,终于勘破七层真谛,虽不足十,但足以让梅千岭远超梅兰竹菊四家之上,笑傲武林了。
落花剑术精妙绝伦,精雕细工,并且姿态优美,飘然若花,唯差的,是功力火候罢了。眼下,梅千岭得了小仙十层内力,于这落花剑,便相得益彰。
四个同辈长幼的挑战均以落败告终。
贺兰敏、贺兰舟本无挑战真意,竹清茅独对这不知名的剑术产生浓厚兴趣,而菊重阳内创最重,他没想到梅千岭会真坐上盟主之位,不仅如此,还莫名其妙得了一身武功以及阴绵诡异的内力,自己苦心积虑要得到的东西,却被他很轻易得到了。
“还有何人挑战?”
一声无人应,二声无人应,等到第三声终于有人应了。
从天而降的蓝染川素青色的长袍加身,仙气飘飘,在他身侧还有另外一长须髯的黑衣男子,背上负着一个绝美的青年,蓝丝中白单衣,皮肤和头发皆为雪白,形容惊为天人。
为搭救被乔景天重新关入幽梦冥洞的蓝染川,以及找到他的儿子,江临风耽误了足足两日才又回到木神宫寻觅小仙,因此他心情很不好,很不好,人也多了些戾气,少了些耐性,他没忘记他是一个参佛的人,可参佛的人,终究是俗,不是僧。
他很想杀人。
四处逡巡却并不在人群里见到小仙踪影,直接质问梅千岭:
“医你的江大夫呢?”
对方倒是答得爽利,如被冻得冷至麻痹,没一丝鲜活的气息。
“谁是….江大夫?”
“梅千岭,医你的江、小、仙呢?”他再提高了声量。
“谁是梅千岭?…谁又是江小仙?”他不像故意装傻。
端详他面容,五官无二,但音容笑貌皆不同往日,□□是被施了蔽障之术。
江临风环视四周,见那些武林高手各个委顿,均默不作声,可能被点了哑穴,可能是不敢发声,而罪魁祸首只能是乔景天。
顺着方向,乔景天碰上两道如严冬极北深寒里射出的目光,心尖不由一颤。
步步逼近过去,长剑点胸:“江小仙呢?”
江临风气势慑人,何止气势慑人,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船已备好,就在南岸,花也盗好,就在胸间,皇城司的两个已运上了船,唯差的,只是小仙一人而已。
用了碎玉功,他与废人无异,若无人保护和时时输送内力,会在几日内脏器衰竭而亡。
自己有什么耐性,又有什么好脾气?
似曾相识,乔景天险些忘记抽刃,倒退小半步,攥紧拳头,只待他发功,就使出擎天大法将他一击毙命。却根本不知,当年与自己势均力敌的江石攀,还有一个从小不太在身边的三子,而三子如今的修为已然高出江石攀一大截。
踏雪寻梅剑咣啷一声坠落在地上,击起一串火星。
梅千岭身子猛烈摇晃了两下,突然瘫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遮云蔽日,连木神宫这座大鸟笼也似乎震颤了起来。
江临风抛下对乔景天的逼问转身至此: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与方才的冷血剑客不同,梅千岭哆嗦着,颤栗着,捶打着头颅,最终扬起了脸,改了一张衰败颜色,
“有人死了,有人被杀了,有人死了,有人被杀了,…”
他无限循环这句话,良久。
第33章 三十三 梅家坞
小仙并没有死。
江临风悲怆之下血洗了木神宫,逼问乔景天,才从木神宫内的寒涧中将他打捞上来。
人已处于弥留,但仍有微弱的心跳,乔景天的锁喉功不到家,或者他压根就认为小仙已同废人无异,下手并不十全。
可是棋差一招,自以为扔到寒涧里绝无生还可能,却不了玉素山庄的内功心法独树一帜,一般人都练阳气,江家偏修阴,江临风和江小仙从小就被扔在冰窟窿里忍饥受冻,任邪寒入侵,因此运气走脉的流程都是反逆的,愈寒的环境反而愈能促进身体愈合。经寒涧的池水一泡,性命是保住了。
在江临风起伏的背上,小仙觉得温暖,苏醒过来。
他吃力地扭过头去,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冲天烈火,铁木爆裂的劈劈啪啪声响在空气中传得很远,他们正在远离这座燃烧着的宫殿,身后跟着蓝染川,他也负着一个人,那人小仙认得,是蓝雪湖。
他无力地在江临风耳边低语,问他为何木神宫会突然起火,假若没记错,眼下梅千岭该在宫内接受武林盟主仪式,然后迎娶移花宫的圣姑。
江临风没有回应他,他必须集中所有精力,在乔景天带着大批人马追杀上过来后,带着小仙登船离岛。
既然白曼陀罗已经到手,两个皇城使也救出来,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下?江临风这样质问小仙。为了逼乔景天说出抛尸的地点,江临风大开杀戒,将听命于乔景天的那些武林人能砍的都砍了,所幸他们并非真心归附,只是碍于身上的兰毒才不得不以众欺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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